她的双眼黑白分明,睫羽划出一道目线,眼瞳却不似他的这般漆黑,雪光映衬下,是些微清浅的褐色,离得近了,便能望见她那因光线变换而放大缩小的瞳仁,望见占满她眼底的自己。
离得近了,能看到她眼中的好奇,能看到她额角拂动的碎发,能看到她带有淡淡细纹的双唇,能看到……她抽身离开,一切忽而消失,眼中只余冰雪。
“卫常在,你修的这门功法好生奇怪,怎么灵气还能从眼中走……卫常在、卫常在?怎么还在入定?醒醒——”
在她的呼唤中,卫常在结印收势,仰头看去,她立在澄澈的天际之下,目色清正而无畏,眼珠微动,正在打量他。
离得远了,往日清晰的景象都好似模糊起来。
自那之后,他似乎理解了那些无聊的同门,也是自那之后,他很喜欢在她没有察觉之时,悄然又肆意地打量她,或是在打坐之际,毫不遮掩地望进她的眼中。
白日不够,他便去寻了二十四桥明月夜,夜间以铜镜相窥,得以餍足,这才溺于她的目光,沉沉睡去。
无人知晓,在与她对望时,他几乎无法思考什么,只有看得久了,或是她移开视线,他才能从其中抽离。
她从不知晓自己在他眼中是何模样,就如同此刻一般,她仗着自己容貌大改,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掩着身后之人退开两步,躲避尘土。
慢慢——
心下砰然之际,又有细小藤蔓自脏器生发,蜿蜒爬下,顷刻间布满整颗心脏,然后,骤然紧缩。
卫常在眸光微动,握着缰绳的手一紧,他无声忍下骤痛,再抬眼时,一切情绪褪下,俱都埋没心底。
这控制心神的藤蔓是他自相思豆中而得。
禁书八卷有言,相思成结,一念生根,以五味浇灌,可催发情丝缕缕,缠缚心头,以控心神,可解相思。
解不解相思无碍,但他需要什么来控制自己,惩罚自己。
林斐然说他与她不是同道之人,可她连自己的道都不知晓,又如何肯定与他不同?她只是在生气罢了。
她不肯说如何才会原谅他,没关系,他会自己动手惩罚,就像以前的每一次。
……
卫常在翻身下马,行了道礼,眉目冷淡疏离:“抱歉,车马不可过桥,是以只得勒令马队停驻在此,方才惊扰道友,还望见谅。”
慢慢实在心软,她不会拂了一个“生人”的歉意,更不为阻拦一个“生人”的靠近。
林斐然的手仍旧拦在身后人之前,闻言看了看他,暗忖他应当没认出自己,便将眸中情绪收敛:“此处凡人众多,路桥拥堵,若要纵马,入大道前便应缓速。”
声音沙哑沉郁,这是她与平安学的技巧,与她原本的音色截然不同。
卫常在敛目称是,视线却不受控地再次梭巡于她,最终缓缓落在那始终举起的手上。
在她身后,正立着一个抱臂而视的男子,白衣金饰,华贵无双,容貌极妍,叫人见之难忘,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半垂的眼中却溢满不悦。
他的手搭上林斐然的肩,缓声道:“他差点纵马伤你,你不会又要翻页罢?”
林斐然原本心绪起伏不定,正想着早早从此脱身,却没想到如霰会开口,她转眼看看肩上的手,又顺着手臂看向他的面容。
“啊?”
他不会要这时候给她撑腰吧?!
林斐然立即按下如霰的手腕,背身道:“小事罢了,我是修士,岂会被一凡马所伤?还是赶紧入城更为紧要……”
她欲带着如霰离去,他却将她拉回原位。
林斐然站在两人中间,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