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青芜发出了一声喑哑的嘶吼,原来痛到极致的时候,一滴泪都流不出。
后来,青芜用很长时间才平复了失去母亲的悲痛。母亲积劳病逝三天后,那个母亲深爱了一生的男人才匆匆从朝堂上返回。
是啊,自从娶了当朝令尹1偏房所出的小姐后,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官拜左尹2,每日与岳父商讨国策,又怎会不忙。青芜不无讽刺地想道。
彼时,青芜已将母亲埋入了院后的梧桐下,母亲平日用来剪绣线的剪刀被青芜用来刻墓碑,简陋的木板上一笔一划,闵氏清欢,不孝女闵青芜。陪葬物只有几件微薄的绣品,最后一幅尚未绣完整,一只鸯鸟孤独地凫在水上,恰似母亲伶仃卑微的一生。
花如解语迎人笑,草不知名随意生。
她唯愿做一丛无人关注的杂草,因而给自己更名青芜,闵,是母亲的姓氏。
一念及此,青芜对着应该唤作父亲的男人缓缓跪倒,低下头去,害怕看到男人眼中羞愧与疼惜的神色交织会动摇,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民女闵青芜,与左尹大人之女绮罗结伴出游时,亲眼见小姐不慎跌落山崖,当场玉殒香消。因母亲尸骨未寒,万望左尹大人免却民女救助不力之罪,民女甘备扫撒,只求常侍母亲坟冢左右。”
听到青芜这样说,面前男人的眼里闪过一瞬的痛彻,然而,正当他忍不住想将青芜拉起时,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堪堪将那只手阻住。
青芜抬起头,入目的是两片削薄的嘴唇,翘鼻高挺,一双绝美的凤目,想来若不是高耸的颧骨破坏了美感,面前的人必定会是名动京畿的美人儿。
面前的美人缓缓开口,声音如莺啼般婉转动听,内容却令人心寒齿冷,“既然如此,你便去绾纱坊做一名粗使丫头吧。”
绾纱坊!
即使一直被养在深闺中,青芜亦听说过这个下人口中叶府最可怕的地方。
据有次来为青芜与母亲送吃食的丫头说,这绾纱坊是那令尹之女设置的一处所在,纺丝而织。轻者为纱,绉者为縠,经清花、梳棉、预并等工艺织就后,还要将其放入特制的药水里浸泡,同时女工们要不停地浣洗,保证丝的每一处都均匀着色。由于药水无法加热,每至春秋冬,许多女工手上生了冻疮,倘若救治不及时,便会手指溃烂,关节肿胀疼痛,最终高热,死亡。
在青芜与母亲被软禁在别苑的日子里,不知有多少女工因此而丧命,被拖出府外随意丢弃在乱葬岗上,成了野狗的食物。
听到这三个字,那个青芜应该叫父亲的男人仿佛也被震惊了一下,开口嗫喏,似是想为青芜求情,然而看到身旁女子那略带威胁的凌厉眼神后,表情垮了下来,竟是再也不敢吱声。
青芜略带鄙薄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声音听不出丝毫情感,“多谢,主母和,左尹大人。”
听到青芜这声“左尹大人”后,身前的男人似是苍老了十岁,面容颓唐,背脊垮了下来,挥挥手做了个“退下”的手势,终是什么都没说。
那年,是永煜八年,离青芜十四岁的生辰还有五个月。
一夜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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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被迫出府
自此后,青芜成了绾纱坊里一名普通的女工,日出而作夜半而息,每日下工后对着母亲的坟冢娓娓半晌,除除新出的杂草,偶尔打扫下居住的庭院,日子虽然清苦,却也能够自由走动了,境遇比母亲在世时好了许多。
府里的下人们偶尔刁难青芜,将挑水劈柴的粗活交与青芜,青芜也不愿计较,径自去做了。那些刁难青芜的人久而久之觉得无趣,也便消停下来。
原来的下人自那事后便被府里的管家遣散,新来的只要是与青芜交谈过的第二天便会不见,无论是责骂青芜或对青芜示好。那些人后来不是被遣送出府,便是被卖去了别处。久了大家都把青芜当做瘟疫根源般对待,除了有事外离青芜远远的,即使有事交与青芜做也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青芜亦不愿平白害人性命,克制着自己尽量不与他人交流。
然而到底是深墙大院,无人相与,总是寂寞的。除了母亲的新坟,竟是连个能说上话的都没有。
永煜十年,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古语有云,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青芜想大抵便是如此。有时远远撞见父亲,都看得到他脸上的歉疚,不是没有触动。然而,是他害得母亲一生,也是他的懦弱害得自己有亲人却不得相认。一念及此,便将想原谅他的心情生生压制下去。
所幸,青芜与其他下人的身份终是不同的,最大的好处便是——青芜仍是可以居住在与母亲一同生活了四年的旧屋,用温水擢洗伤处。每日也有人备好暖炉——住在佣人房里的其他女工便是没有这般待遇的。
甚至在青芜来了以后,绾纱坊内也做了些保暖措施,并且定期派发治疗冻疮的膏药,即使不能使绾纱坊内满室生春,到底也让女工们的生命安全多出了些保障,聊胜于无。青芜明白,这是那个作为左尹的父亲在权势范围内,对自己做出的最大保护。
一入官场深似海,父亲需要借助令尹手中所握的权力保全自己,因而不敢得罪令尹之女,即使只是被强行指配的姻亲,即使两人也许并非真心相爱,即使抛弃了自己的结发妻。人到底是自私的。也许一开始他只是身不由己做出了决定,后面也不得不越陷越深,不然便会被权力的巨口所吞噬。唉,可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