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当命运的钟声敲响,有人听见束缚,有人听见召唤。我们入局的那一刻,并非向规则低头,而是在既定的棋局中,落下属于自己的第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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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永乐八年二月初二,龙抬头,也正是周廷玉九岁的生日。
天色未明,毕节卫城还沉陷在浓稠的夜色与刺骨的寒意中。禄国公府却已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周廷玉被刘青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唤起,穿上了一身特意为他赶制的、略显宽大的青色棉布直裰,头发也用同色的布带仔细束好。看着镜中那个粉雕玉琢、却因衣衫不甚合体而显得有些臃肿滑稽的小童,周廷玉叹了口气:“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可惜这‘金装’大了几号,撑不起来,活脱脱像个偷穿大人衣裳的瓷娃娃,希望考官看我年纪小,能在‘形象分’上宽容些。”
刘青亲自最后检查了他的考篮:一包耐放的点心、一皮囊温水、火镰火石、一方小砚台、两块上等徽墨、两支狼毫小楷笔,还有一块用来垫着书写的薄木板。纸张无需自带,考场会统一发放。
“进去了莫要慌张,沉住气,看清楚题目,想明白了再落笔…字迹务必要工整,宁慢勿错…”刘青一遍遍地叮嘱,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紧张,细细的眉毛蹙着,仿佛要去经受那场考验的是她自己。
“娘,您就当儿子去书院上个早课,晌午就回来陪您用膳。”周廷玉反过来安慰她,心里却想:“这大概就是古今中外家长送考的统一表情包吧,焦虑是跨越时空的永恒命题。放心,您儿子我可是经历过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人,心理素质过硬。”
府门外,马车早已备好。除了车夫,刘青还特意点了武开阳和墨璃随行。如今的武开阳身形已颇为健硕,眼神锐利,怀里不着痕迹地揣着根短棍,警惕地扫视着黎明前寂静的街道;墨璃则依旧沉静如水,提着一个备用的暖手铜炉和小食盒,默默跟在周廷玉身后。这两位“七星”中的武曲与破军,此刻俨然成了他小小的贴身护卫。
“七星已见其二,这护卫阵容对付个童试,是不是有点杀鸡用牛刀了?”周廷玉心里嘀咕,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他忽然想起上一世和林筱黛参加的小升初考试,自己拿了全县第一名,高考也是全县的状元,“这一次这个层面的考试,究竟相当于上一世的中考还是高考还是小升初?算了,不想了,权当是新手村出村考试吧。”但无论如何,至少在这一世,他不是孤身一人面对命运的风浪,他已经有了伙伴。这感觉,不坏。
马车碾过冰冷的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辘的单调声响,朝着城东的校场行去。越靠近考场,人流越是密集。有像周廷玉一样乘坐马车、仆从相伴的富家子弟,但更多的是徒步而来的寒门学子,他们大多年纪在十五六岁到三十岁之间,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脸上混杂着希冀、不安与长期的清苦。许多人由家人陪伴,父亲沉默地扛着行李,母亲则不住地为儿子整理本已十分平整的衣冠,絮絮叨叨地重复着那些说了无数遍的嘱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是寒夜的清冷、未散尽的牲口粪便味,以及浓得化不开的紧张与期待。“命运的绳索,牵动着世间每一个渴望改变的灵魂,无论贫富。”
东门校场,这平日士兵操练、杀声震天之地,此刻成了决定许多读书人前程的龙门。三十间临时搭建的号舍一字排开,简陋得如同鸽子笼,每间仅容一人转身,内里一桌一凳而已。号舍外围,持械肃立的卫所士兵盔甲鲜明,在初升朝阳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所有考生,按榜文所列序号,排队接受检视!”一个洪亮而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压住了现场的嘈杂。发话者是本次卫试的总监,毕节卫指挥使冯大人。他一身戎装,按剑而立,目光如电扫过骚动的人群。这位冯指挥使,说起来是周必贤麾下的得力将领,此刻却板着脸,一副铁面无私、公事公办的模样。
周廷玉的序号是“玄字柒号”。他拎着自己的小考篮,排进了长长的队伍里。他那矮小的个子,在周遭一片或青涩或成熟的面孔中,显得格外突兀,引来了无数道好奇、惊讶、探究,乃至略带轻视的目光。
“这是谁家娃娃?走错地方了吧?”
“嘘…慎言!那是禄国公府的嫡长孙,周小公子…”
“啊?才八岁?这…这不是胡闹吗?”
“听闻聪慧绝伦,过目不忘…”
“聪慧归聪慧,这可是科场!儿戏不得!怕是来沾个名头,走个过场罢…”
议论声细细碎碎,如同蚊蚋嗡嗡。周廷玉充耳不闻,“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他老神在在,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前面的搜检环节上。这场景,让他莫名联想到了前世的高考安检,只是眼前的一切更加原始,也更加粗粝直接。“规则的本质从未变过,变的只是形式和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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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检比预想中还要严格。士兵们面无表情地让考生解开外衣,仔细摸索周身,查看是否有夹带。甚至连糌粑都要掰开揉碎检查,水囊也要打开嗅闻。轮到周廷玉时,那两个负责搜检的士兵明显愣了一下,动作下意识地放轻了许多。毕竟,这娃娃看起来实在不像能夹带小抄的样子——他那身略显宽大的衣服,藏张纸都显得臃肿。
“火镰?”一个士兵拿起他考篮里的火镰,皱了皱眉。
“家母担心号舍阴冷,以备不时之需。”周廷玉抬起脸,口齿清晰地回答。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纯净无辜又坦然。
那士兵抬眼望了望高台上的指挥使大人,冯指挥使目光掠过周廷玉,微不可查地颔首。士兵便将火镰放回考篮,挥挥手示意他通过。
“果然,年龄小在某些时候是种无形的特权,或者说,是周家权势在不经意间的延伸。”周廷玉暗道。“若换个无根无底的寒门考生携带火镰,怕是要费尽唇舌解释,甚至可能被直接取消资格。公平从来都是相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