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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第1页)

南下

北方的春天来得迟疑而吝啬,三月的风依旧带着剥皮蚀骨的寒意。张建设推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浑身都响的破自行车,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厂区外围。昔日车水马龙、充斥着机油味和金属撞击声的厂区大道,如今像一条被抽干了水、奄奄一息的河床,只剩下萧条与死寂。路两旁光秃秃的白杨树枝,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伸展着,像无数双绝望的手臂。

他的目光空洞地扫过斑驳的围墙,上面还残留着早已褪色的政治标语,字迹模糊,如同一个被遗忘时代的墓志铭。下岗后的日子,像一滩越挣扎越深的泥沼。亲戚的冷眼,工会门前水泄不通的绝望人群,当铺柜台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还有妻子深夜在借来微光下拆解旧毛线的佝偻背影……这一切,像冰冷的绞索,日夜勒紧着他的喉咙。

拐过一个堆满废弃机床配件和烂砖头的墙角,一阵冷风卷着几张破报纸和枯叶扑到他脸上。他下意识地偏过头,视线却被前方一根歪斜的水泥电线杆吸引住了。

那根电线杆上,像一块溃烂的疮疤,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各种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纸张。有治疗性病、老军医的野广告,有寻人启事,有房屋租赁信息,更多的,是各种字迹潦草的招工启事。浆糊的痕迹新旧叠加,被雨水和风沙侵蚀得污秽不堪,形成一种丑陋而混乱的拼贴。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推着车,凑近了些。目光在那些粗糙的纸张上机械地扫过:“诚聘熟练焊工,日结”、“高薪急招搬运工,管吃住”……这些零散的工作,收入微薄,且极不稳定,如同施舍给乞丐的残羹冷炙。

就在这时,一张相对崭新、用鲜红墨水书写的大幅招工广告,像一摊凝固的鲜血,猛地扎进了他的眼帘:

“东莞××电子厂”

“高薪诚聘”

“流水线操作工,男女不限,年龄18-45岁”

“月薪六百,包吃住!”

“工作轻松,环境优美,前途广阔!”

那“六百”和“包吃住”几个字,被人用红笔刻意描粗,像火焰一样,瞬间灼烧着张建设因绝望而近乎麻木的神经。

六百!几乎是他过去在厂里工资的三倍!还能包吃住!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能立刻还上一部分迫在眉睫的欠债,意味着妻子不用再夜夜拆解那些扎手的旧毛线,意味着女儿或许能多吃几顿有肉的饭菜,甚至……意味着他能重新捡起一点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尊严!

一股混杂着狂喜、怀疑和罪恶感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头顶,让他感到一阵眩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仿佛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远处,几个同样无所事事、裹着破旧棉袄蹲在墙根晒太阳的下岗工友,注意到了他异常的举动。

“瞅瞅,张劳模也来看这玩意儿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响起,是以前和他不对付的钳工老钱。

“嘿,想去南方发财啊?就他那把老骨头,去了也是给人垫脚!”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引来一阵低低的、充满恶意的哄笑。

“六百?骗鬼去吧!指不定是啥黑厂,去了工资都拿不到!”有人“善意”地提醒,语气里却满是等着看笑话的期待。

这些话语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张建设刚刚升腾起的热望。是啊,南方,那个只在电视和传言里听过的地方,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人生地不熟,这广告是真是假?会不会是陷阱?他这把年纪,还能适应流水线上机械的劳作吗?

疑虑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他。他应该转身离开,像以前很多次那样,继续忍受这看不到尽头的贫困和屈辱。

可是……妻子那双因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女儿看着同学穿新衣服时那羡慕又懂事的眼神,债主上门时那冰冷的语气,还有邻居王婶那永远带着嘲弄的目光……这一切,像一只只无形的手,在后面死死地推着他。

他的目光再次死死地钉在那鲜红的“六百”和“包吃住”上。那不仅仅是一串数字和几个字,那是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泥沼中,唯一能看到的、或许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哪怕它布满荆棘,哪怕它可能通向另一个深渊,他也必须去抓!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脸颊因内心的激烈挣扎而微微抽搐。终于,在身后那越来越响的、毫不避讳的议论和嗤笑声中,他象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伸出手,手指因寒冷和激动而微微颤抖,一把将那张鲜红的招工广告从层层叠叠的废纸中撕了下来!

纸张粗糙的边缘划过指腹,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他将广告迅速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团燃烧的火,一团能够烧穿眼前这无尽黑暗的、危险的希望之火。

汗水,不知何时已经从额角渗出,迅速在寒冷的空气中变得冰凉。他不敢再看那些墙根下的工友,低着头,推着破自行车,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那个电线杆,离开了那些混杂着同情、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目光。手心里,那张被揉皱的纸团,带着油墨和浆糊的味道,烫得他整个灵魂都在颤抖。

夜色如同浸透了墨汁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压在筒子楼的上空。张家屋里,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似乎也比往日更加黯淡,光线无力地挣扎着,勉强照亮饭桌上那点清汤寡水的晚饭残迹——几个碗底沾着稀粥痕迹的粗瓷碗,一小碟只剩下咸菜汁的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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