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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图纸(第1页)

技术图纸

南方的夜,闷热依旧。工棚里混杂的鼾声、磨牙声和梦呓,如同沼泽地里腐烂生物发出的气泡声,此起彼伏。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混杂着汗臭、脚臭和劣质烟草的辛辣,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张建设蜷缩在自己的下铺,身下的草席散发着前一个使用者留下的、洗刷不掉的体油味。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极度的疲惫中立刻昏睡过去,也没有去理会对面铺位“赵老板”那永无止境的、关于财富与女人的吹嘘。一种奇异的热力在他胸腔里燃烧,驱散了部分肉体的疲惫,却带来了另一种精神上的焦灼。

他悄悄坐起身,借着从破损窗户透进来的、远处厂区路灯那点昏黄污浊的光,从枕头底下那个装着他全部家当的破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摸出半截铅笔头和一个边缘卷曲、印着“北春机械厂”抬头的旧笔记本。

笔记本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当年在机加车间工作时,各种零件的加工参数、工艺改进的笔记,甚至还有一些他凭着记忆和灵感,随手画下的简易工装夹具草图。这些字迹和线条,曾是他作为“张师傅”的骄傲,是他与冰冷钢铁对话的语言,如今却像上古的符咒,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他屏住呼吸,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而又见不得光的仪式。粗糙的手指,因为长期拧螺丝而显得有些僵硬、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在笔记本空白的最后一页,开始勾勒。

没有圆规,没有尺子,全凭记忆和那双曾经创造出无数精密零件的手感。铅笔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他听来,比流水线的轰鸣和“赵老板”的吹嘘悦耳千万倍。

他画的是一种车床用的自动走刀小夹具的改良图纸。当年在厂里,他就琢磨过这个,能显著提高加工效率和精度,只是后来……没有后来了。此刻,那些沉睡在脑海深处的线条、角度、传动比,如同被唤醒的精灵,顺着那短得几乎捏不住的铅笔头,流淌到纸上。

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去擦。周围工友的鼾声、隔壁床铺放的臭屁、蚊虫在耳边的嗡嗡作响……所有这些工棚里令人作呕的日常,仿佛都离他远去。他不再是流水线上那个麻木的、代号“1865”的螺丝工,他仿佛又回到了北春机械厂那个熟悉的车间,回到了他的C620车床前,他是一个有技术、有想法、能创造价值的“张师傅”。

“……哟嗬!咱们的张大师傅,这是干啥呢?搞科研啊?”

一个带着浓重睡意和讥诮的声音,像冷水一样泼来。是睡在他上铺的那个黄毛青年,不知何时醒了,正探出半个身子,叼着烟,眯着眼看着他手里的本子。

张建设的手指一僵,下意识地想合上笔记本。

“画的什么玩意儿?鬼画符似的!”黄毛嗤笑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工棚里显得格外刺耳,引来了附近几个被惊醒的工友好奇或麻木的目光。

“人家张师傅可是大国营出来的技术大拿!能跟咱们一样?”另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附和着,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张建设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他想反驳,想告诉他们这图纸的价值,想诉说这背后凝聚的心血和技术。但他看着那些茫然的、或是充满鄙夷的脸,看着这肮脏恶臭的环境,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赵老板”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与他之前吹嘘时截然不同的、刻意压低的严肃和“识货”:

“都闭嘴!你们懂个屁!”他喝止了那些起哄的工友,然后从上铺利索地爬下来,凑到张建设床边,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刚刚完成大半的图纸,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

“张哥……不,张工!”他换上了恭敬的称呼,手指虚点着图纸上的几个关键部位,“这是……车床上的玩意儿?能省人工?提高效率的?”

张建设有些意外地看着“赵老板”,点了点头。

“赵老板”猛地一拍大腿(尽量压低声音),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我就说嘛!张工你是真人不露相!这玩意儿,画得明白!有门道!”他搓着手,兴奋地压低声音,“有了这东西,咱们还愁找不到识货的?那些乡下的小机加工厂,就缺这种能帮他们省人省钱的好东西!这图纸,就是摇钱树啊!”

他拿起那张承载着张建设技术尊严和渺茫希望的图纸,对着昏暗的灯光,像欣赏一件绝世珍宝,嘴里不住地啧啧称赞:“宝贝!真是宝贝!”

张建设看着“赵老板”那兴奋得有些扭曲的脸,看着被他捏在手里、几乎要皱掉的图纸,心中百感交集。一方面,自己的技术得到了(或许是唯一的)认可,那点不甘和希望之火被扇动得更旺;另一方面,“赵老板”那毫不掩饰的、对金钱的渴望,又让他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

这图纸,是他试图抓住的、挣脱泥潭的稻草,是他破碎尊严的粘合剂。而在“赵老板”眼中,它却只是一件可以兑换成钞票的商品,一件实现他“老板梦”的工具。

工棚外,夜虫不知疲倦地鸣叫着。棚内,在浑浊的空气和复杂的目光中,这张简陋的技术图纸,像一簇在垃圾堆里艰难燃起的、微弱而摇曳的火苗,它既可能照亮一条生路,也可能,瞬间引火烧身。

南方的雨季毫无征兆地再次降临,雨水不再是淅淅沥沥,而是瓢泼般倾泻,猛烈地敲打着工棚的铁皮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将这脆弱的栖身之所彻底摧毁。雨水顺着墙壁的缝隙渗进来,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汇成一道道污浊的细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铁锈和霉烂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潮湿气味。

张建设蜷缩在床铺最里侧,尽量避开从屋顶漏下、滴落在草席上的冰冷雨滴。身下的草席早已被潮气浸透,摸上去一片湿滑黏腻。他没有像其他工友那样咒骂这鬼天气,或是用破盆烂桶去接漏雨,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怀里那个贴身藏着的、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旧钱包上。

那里面,是他最后的积蓄。

技术图纸

是他在流水线上站了无数个十六小时,用僵硬的手指拧了数百万颗螺丝,吞咽下无数呵斥、鄙夷和工棚的恶臭,像挤海绵里的水一样,从牙缝里、从每一顿寡淡的饭菜里,硬生生抠出来的。一共三百二十七块五毛。那几张最大面额的纸币,还带着他体温的暖意,混杂着汗水的咸涩和一股淡淡的、属于希望的霉味。

这笔钱,是他计划好,明天就去邮局,寄给北方的妻女的。一部分用来支付拖欠的煤火费,一部分给女儿买件过冬的棉衣,或许……还能余下一点点,让妻子去抓几副治疗那持续低烧和咳嗽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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