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逃军
汉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8年),正月。
颍川郡,鲁阳县。
寒风呼啸,大雪纷纷。
远处河道堵塞,七倒八歪的尸首横亘在刘煦身旁,他拿自己肩上的狐皮大裘擦拭泵溅在脸庞的残红血污。
随着泥垢得到清理,口鼻通畅,模糊的双目逐渐从混沌中恢复,视线所及,是许多空洞绝望、僵直且扭曲的死人。
血淋淋的人头断在身侧,无首尸骨破败枯萎而又没有生息,刘煦扫扫战场,重新映照在眼前的是熟悉,脑海里翻滚着似是而非的记忆,一股难言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重新回来了!
横亘的血雾更让寒日朦胧,他却感觉自己能看得很远。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尸横遍野,密布在干冷的广袤野谷,尚未冷透的鲜血甚至冒着咕噜噜好似开水煮沸的热气,惊惧与绝望凝固在不变的脸庞上,证实着激烈的战斗才刚结束不久。
“叱!”
仅仅是落网之鱼,条件反射似的匆匆移动,但这声响在幽冥般静默的谷底显得那样突兀。
一枝羽箭破空袭来,刘煦当即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刚回来就要挂了。
箭簇疾速从他耳旁掠过,劲风狠辣,霎时间竟有些失聪。
他回头斜乜,倒在树根下的是一个丁壮,其额头被射对穿,瞠目结舌的仓皇神情被定格,连惊吓的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寒芒闪烁,利箭横亘脑袋,白的红的受到冲击而被喷出,激射的力度惊人,那怔怔的目光无神瞪视前方,箭尾的羽毛仍旧震颤不已。
“君侯!”
二十余名身着皮甲的部曲缠身围上来警卫,环视四周,弓着身子,全身紧绷地察看形势,周遭是无垠起伏的山野、麦田和溪流。
贼人身穿甲胄,喝骂声连连,手中握紧锋利的环首刀,蓦的瞬间,二三十人朝自己围将过来,刘煦前世可是在乌克兰战场、中东巴以冲突中做雇佣兵穿回来的,身手矫健,渡过最初的惊骇狼狈后,抓起钢刀,面目狰狞的迎冲上去,肌肉记忆的本能游龙凤舞,拼死力战。
黑甲耀日,在清风与雪花的飞舞下,喷射出血水,宛如幽冥之境般笼罩在嗜杀的悸动中,惨烈的断臂残肢散落沾染在白绒绒的泥地里,处处遍布血肉模糊的碎骨。
披坚执锐的魏军被刘煦等人劈砍乱杀得节节败退。
寒风与呻吟融为一体。
刘煦微微喘息,发出轻微的声响,连砍杀数人,体力确是一大考验,但他知道真正的危险才刚刚来临。
枯萎的树梢光秃秃地摇晃,落雪融化,形成细涓的潺潺水流嘀哒坠地,尸骨砸来碰撞得冰渣碎裂。
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如何变得骁勇难挡?
起事的众人感到莫名其妙,却无言以对!
刘煦身后,亲历他长大成人,小心翼翼于许都艰难求存的刘德然,此刻瞠目结舌,神魂颠倒般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
只是欣慰之意溢于言表。
虽已头发鬓白,但好在精神仍算矍铄,想当初父亲刘元起于病榻之上,听说刘备有个嫡长子被俘沦落许都,竟以死相逼,让他散尽家财,带着僮仆从涿郡老家赶来服侍护卫。
他当时还觉得老父病糊涂了。
刘备确是人杰,父亲早年对他的资助也不算白费,没有辜负父亲对他的殷切期望,始于燕、代,方伯之任于豫、徐二州,从织履贩席之徒成长为乱世枭雄。
但他丢失徐州,接连败于袁术、吕布、曹操之手,如丧家之犬般败逃新野,亡命荆州,匍匐求取刘表之庇护,尊严尽失,在刘德然看来,已是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反倒是曹公英明神武,接连打败强敌,特别是官渡之战,力挫拥四州之地的袁绍,一统北方,霎时间声威震天,用兵如神,平定天下将指日可待。
按他的想法,汉室衰微,四方云扰,自己就该在家中举孝廉,入仕州郡,光宗耀祖,以经学传世,壮大门楣。
可执拗不过老父,只好入许都服侍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同宗族侄。
没想到自赤壁之战以来,短短十余年,刘备否极泰来,君临荆楚,挟巴跨蜀,复汉事业起死回生,令人大跌眼镜。
而且这小儿虽然多次眼看着就要病死、被杀,竟然屡次逢凶化吉,似有天助,在曹公的底线下疯狂试探,化险为夷,得到陈群、陈登、徐庶、袁涣等人的明里暗里的助力,被曹公收作假子。
私底下更是谋划出这等惊世骇俗、震惊天下的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