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凑近一看,抬头言道:“回禀太太,这是府里目前存银数目。”
王夫人皱眉道:“存银?我还不知道这存银数目,我来问你,怎么就只剩下这一千多两银子了?你们主子往年也是这般?”
平儿微笑言道:“回太太话,今年尚有结余,已经很不错了,这还亏了我们二爷前年整顿府务,革换了金铺掌柜,庄子管事,揪出了那起子贪得无厌金钱耗子,才使府里每年增收了约莫五千银子,加上我们奶奶精打细算,因此方有了这一千多银子结余。这要搁在早几年,这个时节,至少千银子饥荒,我们奶奶又该去典当抵押自己珠宝首饰,用来充数周转,凑凑巴巴方能支撑一府开销,等侯年下收取铺子利钱,庄子出息,再把抵押东西赎回来。自我们二奶奶当家起,一直就是这般东挪西借,寅吃卯粮。”
这个王夫人自然知道,但是,她很不舒服平儿语气,因眼皮一挑,冷哼道:“照你这么说,这堂堂荣府,都靠你们奶奶支撑啰!”
这话说诛心之极,把老太太老爷们少爷们都得罪干净了,更别说眼前这位虎视眈眈大善人呢!平儿哪里敢认,急忙跪下辩白:“太太息怒,小婢绝无此意,太太问话,小婢只不过实话实讲,诉说我们奶奶如何当家理事,丝毫没有冒犯太太意思。”
王夫人只是冷笑不言语,压根不信平儿所说,王夫人心知肚明,凤姐这几年能够周全一府,耀武扬威,不过因她动了祖坟堂银子,发放借贷赚取利钱贴补家用,这还是当日自己替她筹划法子,她倒跟能人似。
想到此,王夫人眼神凛一凛,哼,也不知道她自己顺便划拉了多少好处去了,时至今日,这个丫头倒来替主子叫穷,显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夫人暗里一咬牙,想独吞,没那般好事。心里怒极了,她倒反而笑一笑:“哼,你们主子真只靠抵押借贷周转么?”
她不笑还好些,这一笑,实在渗人,平儿只在她辱骂赵姨娘之时见过,太太对赵姨娘可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几时她对自己主子也生了这般恨意呢?
平儿心里急速一跳,放银夺利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平儿生怕王夫人当着周瑞家漏了底细,连忙又强扯个笑脸,言道:“小婢不敢欺瞒太太,当真如此,我们奶奶至今还有一璎珞赤金项圈,一架白玉双面梅竹诗文小炕屏,一尊羊脂观音,白玉合卺酒盏儿,因为过了赎当期限,成了死当,被人捡了便宜,再赎不回了。这些东西原是我们乃奶奶瞧着雅致,要攒给大姐儿作嫁装,原以为不过略抵抵,还要收回来,不想失却了,我们奶奶为此还心疼后悔了好久呢,小婢所说,句句属实,现有当票存根在奶奶手里,太太不信,派人查验就是。”
王夫人认定凤姐贪墨银钱,却被平儿说出凤姐抵押嫁妆贴补家用之事,一时被堵驳得哑口无言,栽在一个丫头手上,王夫人心下火苗又旺三分,‘啪’一声摔出了另一本账目:“这是什么?”
平儿拾起细瞧一番,暗暗松口气,再次微笑言道:“回太太,这是咱们西府库银账目。”
王夫人怒道:“我当然知道这是府库账目,我问是,这账目是什么意思?你若不知道,回去问过你主子再来回话。”
平儿想着凤姐孕期不满三月,正是非常要紧之时,如何能够受这腌臜气呢,慌忙一福身,急白道:“太太切勿动怒,这个小婢也十分清楚,不必惊动我们奶奶,这账上二十八万银子,即是贾府所有存银了。”
平儿说着话,眼角瞥见周瑞家里带着府里几个满身横肉执事婆子,她们几人可是专事王夫人刑人逼供爪牙,今日在此伺候,其意昭彰,想起王夫人房里几个颜色娇俏丫头一个个不是悬梁就是投井,这里固然有丫头不安分,却也罪不至死,或卖或配人也就是了,偏要打杀,实在凶残,事后纵然念过千万经,与事何补?
还有可人,不过颜色稍稍好些,与宝玉亲厚些,十岁女儿家家,稚嫩未蜕,并无不妥,却也招了嫉恨,不过偶感风寒,已经大好,竟然被寒冬腊月扔进破屋子,冻饿而死,为了遮掩,人死不见亲人面,毁尸灭迹,何其狠毒。
思及这些,平儿身上顿觉肉寒骨冷,全身上下毛发根根竖立,心玄绷得死紧,几近断弦。想那二奶奶有老太太护着,王夫人不敢怎样,自己可没什么特旨靠山,王夫人撕碎自己,简直就跟撕片纸张一般轻巧,自己切要小心应对,万不能让她抓住破绽,伤及主子,殃及自己!
回头再说王夫人,你道她为何搞得这般风声鹤唳呢?
原来,这王夫人本来就对凤姐此刻撂挑子十分不满,她万想不到元春封妃这样大事,凤姐竟然袖手旁观。
若说宝玉是王夫人命根子,那这元春就是王夫人眼珠子,岂容得他人小视,就连薛姨妈一母同胞亲姐妹,她也不容,何况是凤姐这个大房媳妇侄女儿?
想当初,若不是她珠儿短命夭殇,李纨又是个面糊东西上不得台面,王夫人也不会绞尽脑汁把凤姐弄进府来以为臂膀,这些年由她出面争抢,自己只需拉紧手里风筝线儿,就收放自如了。
谁知如此紧要之时,她竟然敢脱线而去,跟自己撂挑子。安胎?王夫人压根就不信她这话,想她怀着大姐儿那会儿,挺胸大肚了也不愿歇息,强装无事,出头抓权,不然也不会被丫头所乘。这会子才刚两月就要卧床安胎了,哄鬼呢!
在王夫人眼里,凤姐这明明白白就是预见府里要费一大笔花销,害怕自己刮刷了她贴补银子,因此扯白躲避,不愿意帮衬自己。自己若让她得逞,何必当初费心思!
王夫人思及此处,咬牙暗恨,好啊,你躲得过人去,你那银子我照样弄了来。又思及凤姐近年跟邢夫人黏糊,跟林家丫头打得火热,她这股自昨夜看账簿起就憋下邪火,一夜功夫又看涨了几分,她原想要狠狠排揎凤姐一顿,又思及昨个老太太刚发了话,说凤丫头怀着长房嫡子,让王夫人多操心家事,切勿打扰云云。
王夫人虽然因为元春封妃,蠢蠢欲动,想要翻脸做大,虎霸贾府,可是又一想,抱琴昨个传了话,元春封妃,房里摆件委实寒碜,让家里送几件旧东西进去装点门面,而贾府里上好东西,一色都在贾母小库房锁着,老太太活着不点头,王夫人眼下还不敢强来,所以,她告诉自己要谨慎,三十年媳妇都做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了,此刻不能惹恼老太太,至少不能明面违拗,否则得不偿失。
可是,她憋疯了一股怨气不得不发,眼下元春封妃,这贾府已经被王王夫人视为囊中之物,那容得有人私下吞并,不问自取?
背弃自己,维护大房,私吞库银,好大胆子!搂够了银子,想要脱离自己遥遥自在,门儿也没有。
王夫人越思越想越愤恨,咬牙一拍桌子,勃然而起,厉声喝道:“你们主仆就是这般败家?我当初交给你们主子也是白银四十万呢?这些银子都到哪里去了呢?说!”
王夫人这里一拍桌子,周瑞家里眼里凶光一闪,示意几个媳妇子暗暗围住了平儿,只侯王夫人一声令下,她们就要动手。你倒这周瑞家里因何这般仇恨凤姐主仆,皆因平儿刚刚所说二爷夫妻联手整顿家务所累,那周瑞因为收租息之时与庄主狼狈为奸,蚕食田庄租息,被凤姐揭破差点被赶出府,因这一事,周瑞夫妻被王夫人责骂狗血淋头,周瑞家因此怀恨在心,今日这般天赐良机,她焉能不报私仇呢!
此刻她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