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葫芦红艳艳的山楂裹着剔透的糖壳,在春日午后的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宝石般的光泽。
陈小荷像只心满意足的小松鼠,腮帮子被糖葫芦塞得鼓鼓囊囊,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着晶莹脆甜的糖衣,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糖汁蹭了一点在鼻尖上,她也浑然不觉。
陈理坐在老槐树虬结的树根上,膝上摊着几块打磨光滑的薄木板和一捆细韧的竹篾。他手中那柄黄铜矩尺时而被当作规,时而被当作矩,精准地在木板上划下刻痕。
小荷吃完最后一颗山楂,意犹未尽地吮着光秃秃的竹签,好奇地凑过来:“哥,你在做啥子?”
“做个看星星的架子。”陈理头也没抬,指尖灵巧地将刻好的木块与竹篾用细麻绳绑扎、榫合。他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专注,将代表天、地、日、月、金木水火土星的几颗大小不一的木球,有的涂了墨,有的染了赭石、靛蓝,依次固定在延伸出的竹签顶端。
小荷看得入神,连鼻尖的糖渍都忘了擦,只觉得哥哥手下渐渐成型的那个布满圆球和杆子的奇怪东西,比镇上元宵节的花灯还要稀奇。
暮色四合,炊烟散尽,深蓝的天幕上,第一颗星辰悄然点亮,像一粒不小心溅落的糖霜。
陈小荷骑在哥哥宽厚的肩头,小手还残留着冰糖葫芦的甜香。她仰起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瞳映着越来越密的星河,忽然伸出还沾着一点糖壳亮晶晶的手指,指向天穹深处,声音软糯得像刚化开的麦芽糖:
“姨娘说,爹娘在天上,变星星了。”
陈理正借着最后的天光,仔细调整着手中那个刚刚完工、结构略显粗糙却方位初具的竹木“三辰仪”,试图让代表“天”的顶球对准北极星的方位。听到妹妹的话,他调整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语气依旧平直,如同宣读《周髀算经》:
“星辰者,乃极炽之气凝聚而成,周行不息。其表炽烈,灼灼若沸汤。”
晚风拂过树梢,带来一丝凉意。
小女孩沉默了一小会儿,似乎在努力理解那“沸汤”般灼热的星星。她忽然低下头,伸出温热的小手指,带着孩童特有的、对抽象概念寻求具象触摸的渴望,轻轻戳了戳三辰仪最顶上那个代表“天”的、涂着深蓝靛料的木头小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天真:
“那……爹娘住在那么烫的星星上……他们……他们烫不烫手呀?”
“天球”纹丝不动,但旁边那颗代表“木星”、涂着赭石色条纹的木球,却因她这轻轻一触,从并不十分稳固的竹签顶端的卡槽里松动,“咕噜噜”一声轻响,滚落下来,在铺着薄薄尘土的泥地上跳了两下,静止不动了。
“哎呀!”小荷短促地惊叫一声,小手慌忙捂住嘴巴,大眼睛里瞬间漫上水汽,怯生生地望向哥哥,“哥……木、木星掉了……”她像做错了天大的事,声音带着哭腔。
陈理并未言语,也未动用丝毫灵力去拾取。他只是平静地俯身,宽大的青布直裰袖摆扫过微尘,将那颗滚落在地、沾了些许尘土的赭石色木球捡起。
指腹在粗糙的木纹上轻轻摩挲,拂去浮尘,动作带着一种对待精密仪器般的专注。
“无妨。”他将木球递到小荷眼前,声音依旧平稳,却比方才解释星辰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木星者,古称岁星,其质非金非石,乃厚土混同星尘凝聚之巨物。此球所染赭石之色,正仿其星表风暴旋流。”他顿了顿,指尖点了点木球表面的纹路,“这点尘土,不过是凡尘星屑,无损其质。”
小荷怔怔地看着哥哥手中那颗失而复得的“木星”,又看看哥哥沉静如水的面容。那点慌乱和自责,在他平淡的话语和动作里奇异地消散了。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球,学着哥哥的样子,用自己洗得发白的袖口内侧,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球体,仿佛在拂拭一件稀世珍宝。
小小的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刚才的担忧被一种奇妙的认知取代——原来木星是土和星星的灰尘做的!还会刮大风!
小荷摩挲着光滑的木球表面,忽然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童真智慧:“哥!我知道了!爹娘要是觉得烫,就躲到木星后面去!木星大,能挡着!”她献宝似的把擦得干干净净的木球举到陈理眼前,仿佛找到了解决父母“烫手”问题的完美方案。
陈理看着妹妹眼中纯粹的、为解决“难题”而生的雀跃光芒,那光芒比天上的任何星辰都要清晰、温暖。他沉默了片刻,伸出手,不是去接木球,而是轻轻揉了揉小荷柔软的、带着皂角清香的发顶。
然后,陈理接过那颗被妹妹擦拭一新的“木星”,仔细地将其重新卡回竹签顶端的凹槽,指尖注入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让榫卯咬合得比之前更为稳固。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算是认可了这个充满童趣的宇宙解决方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荷立刻满足地笑起来,小酒窝在星光下若隐若现。她不再仰望星空,而是专注地看着哥哥手中那个重新变得完整的“三辰仪”,小手轻轻护着那颗“木星”,仿佛在守护一个刚刚被修补好的小小宇宙。
晚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
陈理的目光扫过妹妹满足的侧脸,最终落回那个粗糙却承载了妹妹无限好奇与慰藉的竹木模型上。他小心地将整个“三辰仪”递给她:“收好。”
小荷惊喜地抱紧了这个奇妙的“看星星的架子”,把它紧紧搂在怀里,小小的下巴抵在代表“天”的蓝色木球上。她知道,当哥哥离开后,这个由木球、竹签和哥哥亲手绑扎的细绳构成的小小宇宙,还有那颗她“拯救”回来的巨大“木星”,会成为她仰望真实星空时,最温暖的陪伴和答案。
光阴在陈小荷学会用黄铜矩尺丈量蚂蚁爬行、用石子计算抛物线的专注里悄然滑过,又在冰糖葫芦的甜脆和仰望星辰的童言稚语中无声流淌。
这段与哥哥朝夕相处的短暂时光,如同老宅墙根下骤然绽放的朝颜花,虽只一瞬,却将她此前灰暗的岁月映照得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