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川一滞,才想起张凤起所指是两年前在何家庄那一次会面。那时朝中动荡,他为明哲保身以眼疾告病,使烧芦熏眼,肿若胡桃。
感受到张凤起的亲近和关怀,薛川不由自主的微翘嘴角,显露出了一点笑意:“劳郡主记挂,小疾已大愈。”他还不忘引荐旁边的少年,“郡主,这是犬子薛承义。”
薛川自知形貌平凡,所以对薛承义的容貌就十分自信,而且到底是官家公子,气质便不是那些单凭姿色的“二何”之辈能匹配的。
此时,他借机道:“郡主流落在这荒野之地,身边又没个服侍的人,到底艰辛。犬子年十三,颇识得些拳脚,又不似旁的下人上不得台面。郡主若是觉得不差,不妨留他在郡主身边服侍几年,做些粗重活。”
张凤起一眼看过去,薛承义未及弱冠,肤白面嫩眉细,面相温和,眉头有一粒红痣,分外别致。她明白薛川的意思,目光却若有若无的投向一侧的赵浪。
赵浪五官带着凶相,此时只轻哼一声,捧着茶咕噜噜的灌下去。
赵浪十二年来,每隔两月就来报一次信。期间并非没出过些意外,换了几个去处,但也算安定了几年。只是近来,局势又开始有些不太平。
他照例来给张沅报讯,却不料薛川也忽然要随行,还带着这么个俊俏的儿子。这薛川未免也太心急了,赵浪看向薛川的目光就有了几分不屑。
张凤起却未必真的征求赵浪的心意,笑着拉过薛承义的手,道:“承义哥哥,以后只怕要你蒙你多照顾了。”
“郡主言重了。”薛承义略显拘谨,却也没忘打量张凤起。这郡主生的十分精致,眉目如画,气质大方。穿的虽然是粗布衣裳,但胜在举止高贵,连拉着他都姿态磊落,甚至颇有些不辨男女。
两人见了礼,张沅已经从内室走了出来,一身鸦青色的葛布长衫,步子略显虚浮。跟着张沅走出来的,还有一位青衣男子,身材高挑,五官深邃。
张凤起一眼就认出是白日里看她杀人的那位,她上前扶过张沅,道:“爹,你这是怎么了?”
张沅摇了摇头,他额角的汗珠顺势而落。张凤起抬手擦去,不免看向那个青衣男子。
张沅的近臣,这三年下来,张凤起就算不见其人,也闻其名。她虽然天资凡凡,却记忆极好,只要是听过看过的,必不会忘。不过也难怪张凤起联想不起他是谁,看这男人不过20初头,十二年前,朝中不会有他一席之地。
张凤起笑了,冲青衣男子微微颔首。
薛川上前扶了张沅落座,赵浪则上前引荐道:“郡主,这是姚相的学生萧崇伯,官拜台州录事参军,此番是为王爷传讯。”
姚相姚元初为官清廉,秉公无私,朝中威望厚重。他历经文昌女帝还是太后,到太皇太后,再到女帝的转变,至今还能被称为姚相。
为此,张凤起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姚相的学生,道:“萧参军一表人才,不愧为名相弟子。”
萧崇伯面色淡然,只道:“郡主金安。”
张凤起不以为然,却是一福身,“千里送讯,萧参军辛苦。”
“谨遵陛下圣命耳。”萧崇伯挑眉,复又对张沅一揖:“王爷,话既已带到,下官先行告退。”
送了竹舍的客,张沅带着女儿和那薛承义回到茅屋时,夏氏还在对灯绣着一双粗布袜子。
张沅见了心疼,扶着夏氏的肩,道:“更深露重的,怎生这般劳累自己,少一只半双袜子又如何。”
夏氏笑笑,拍了拍他的手背,软语几句。一知道了薛承义,便出去将柴房布置了出来,暂且安置了薛承义。
“那孩子倒生的干净。”夏氏回了屋,笑着道。
张沅有些心不在焉,道:“薛川的次子,会点拳脚,见裹儿辛苦,打发来做活。”
夏氏将双手他肩上轻按着,不动声色的发出询问:“庶出?”
“嫡出。”张沅肩上虽然舒适了,心头却还紧绷着。
“薛川有心了。”夏氏笑了,手上的力道略重了重,问道:“京中来了消息吧,可是陛下想起咱们来了?”
张沅仰头枕着椅背,这时就闭上眼睛侧过脸去,声音却掩饰不了惧意:“母亲……母亲,她可能想让我回去了。”
夏氏心惊,心里却不仅是惧。半响,她才缓缓道:“若没记错,陛下已经是知天命的年岁了吧。”说着,夏氏按在张沅肩上的手慢慢而下,环住了他的前胸,感受着他不安的心跳,“一个母亲年纪大了,难免会想出门在外的儿子。”
“她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母亲……”张沅艰难的说,他很难将那身着明黄的文昌女帝和自己的母亲联系起来,那是皇帝,不是自己的母亲。是那个一句话让他爬上去,再一句话让他滚下来的皇帝。
“为什么忽然会想让我们回去呢?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还有什么能威胁到她吗?”张沅脸色十分难看,一想到那凌厉的眼神,还有绝情的旨意,甚至两个哥哥的死。即使十二年过去,张沅还会惶恐不安。午夜梦回,他唯一庆幸的只有他还活着。
夏氏感觉到张沅无声的颤抖,夫妻多年,她清楚张沅性子软弱,但此时,却也忍不住心底掠过一丝厌恶。
张沅猛的站起身,抓住夏氏的肩膀,低声问道“你说,是不是薛川那一帮人在朝中露出了什么苗头,让她生疑了?”
不等夏氏作答,张沅只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就脸色煞白,嚅嗫着:“早说过不要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