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旗”粥燃起的士气火焰,在冻饿的北风中摇曳,却远不足以融化定边军镇根深蒂固的寒冰。云映雪深知,那碗咸粥激发的血勇,不过是杯水车薪。真正的病灶,深埋在军需供给的脉络之中,如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这支军队的筋骨。
她顶着迦南之毒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裹紧了灰鼠皮斗篷,踏入了军需库旁那间低矮、阴暗、散发着浓烈霉味和灰尘气息的临时账房。
推开门,一股陈腐纸张混合着劣质墨汁、灰尘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熏得她眼前一黑,喉间腥甜翻涌。她强压下不适,清冷的眸光扫过室内。
光线昏暗,仅有几缕惨淡的日光从蒙尘的高窗缝隙挤入。一张巨大的、布满刀痕和油腻污渍的松木桌占据了大半空间。桌上,堆积如山的账册散乱不堪,纸张泛黄卷边,墨迹模糊不清。墙角,几口蛀了虫眼的破旧木箱敞开着,里面塞满了更陈旧的卷宗,上面落着厚厚的灰尘和可疑的黑色污迹。几只肥硕的老鼠在墙角阴影里窸窣爬动,毫不畏人。
王副使搓着手,脸上带着尴尬和忧色:“云账房,地方简陋……历年账册都在这里了。下官……下官才疏学浅,这账目……”他欲言又止,眼神闪烁。
“无妨。”云映雪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她径直走到桌前,无视了那张吱呀作响、沾满油污的破旧圈椅。她解下斗篷,露出里面同样洗得发白的旧布衣(掩人耳目的厨娘装扮),将怀中那个粗布包袱放在桌上最干净的一角。
“哗啦。”
包袱解开。
簇新的、云记特制的硬皮账册码放整齐,坚韧的纸张散发着淡淡的、与这污浊环境格格不入的纸墨清香。旁边,是那柄金箔包边、缺珠崩口的黄铜算盘,在昏暗的光线下,算珠流转着冷静而锐利的光泽,梁骨上那道狰狞的崩口,如同沉默的伤疤。
她拿起最上面一本积满灰尘的军需总账,翻开。
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面,带起一片呛人的尘埃。
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刺入那些模糊、混乱、甚至刻意涂改的墨迹深处。
王副使和赵参军屏息站在一旁,看着那个苍白单薄的身影。她似乎完全隔绝了外界的污浊与寒冷,整个人沉浸在那片数字的海洋中。纤细的手指在簇新的账册上飞快记录着关键节点,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拨动着算盘上冰冷的珠子。
“噼啪…噼啪…噼啪…”
清脆、规律、带着一种冰冷穿透力的算珠碰撞声,在死寂的账房里回荡,压过了老鼠的窸窣声,仿佛某种审判的前奏。
时间在霉味与算珠声中流逝。
云映雪的脸色越来越白,迦南之毒的寒意仿佛顺着指尖侵入了算珠,又沿着算珠蔓延全身。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但她翻页、记录、拨打算珠的动作,却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突然!
她的手指猛地停在一页账目上。
指尖正点在一个巨大的、被朱砂圈红的“支”字上,旁边标注着“购于‘丰泰隆’商行,上等精米一千石”。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缓缓抬起,看向王副使:“王副使,上月十五,入库新米几何?”
王副使心头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回…回云账房,上月十五入库…入库新米…约…约三百石……”声音细若蚊呐。
“三百石?”云映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她猛地将手中的账册拍在桌上!“啪!”一声巨响,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账上写的是一千石!实收三百石?!”
她的指尖重重戳在那朱红的“支”字上,声音冰冷刺骨:
“那七百石的差价,喂了谁?!”
王副使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下官…下官不知!转运司…转运司那边交割就是这些!单据…单据都有的……”
“单据?”云映雪冷笑一声,苍白的脸上因愤怒而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她不再理会王副使,手指如飞,在簇新的账册上划出一道道凌厉的线条,算珠在她指尖发出疾风骤雨般的爆响!
“噼啪噼啪噼啪——!”
“去年冬,账载新棉冬衣三千套!实发几何?”
“开春,拨付金疮药、止血散等药材十五大箱!军医处签收几何?”
“上月,军械损耗补充,精铁箭头五万支!库中现存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