钏枝实在无法相信,小镇被一面墙所包围的说法。因为,钏枝在海边长大,为了躲避海啸才来到现在的小镇,那是在认识她很久之前的事。钏枝是从外地来的人,他出生的小城现在已沉在海底了。被不断上升的海岸线逼得逃离家园、来到山上的人,在现在这时代并不算少。
所以钏枝很确信,这个小镇并没有被墙包围,也不是像迷你庭园那样的墙中世界。
那么,她在森林尽头遇到的墙会是什么?最简单的解释是,她在逃离「侦探」时,不知不觉走进一间废墟,碰触到房内的墙壁。或者,也有可能残留在森林里只剩下内面墙壁的废墟。
反正一切都是妄想。
连他都有点精神错乱起来。
但是,非现实的部分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结束呢?
「你错了,我们没有被关住。」钏枝无力地低喃。
「错的是你们。」女孩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你还不懂?我所遇到真正可怕的玩意儿是什么。好,我就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秘密。」
雨声停了。
或许雨早已没在下了,也可能从一开始根本就没下雨。哪个才是对的呢?
「我在森林尽头遇到墙的时候,便一切都懂了。那座墙之外,是虚无。」
「虚无?你是说墙的另一侧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钏枝拚命地否定。自己是个从外地搬来的人,外面的世界不存在?世界只在庭园里告终吗?
「我们失去了过去,也失去了未来,但还残留着希望,毕竟,我还能碰到墙。」
她微笑了。
但那抹微笑绝无仅有地,预示了她的死期。
说完那些话后不久,她便失踪了。
那天,钏枝一如往常在工作的休息时间去到她家里。钏枝与她以前在同一所工厂工作,他们制作的是大机器运转时需要的小零件。机器零件又圆又小,彷佛吹口气就会飞走,但这些零件到底用在什么机器上,钏枝并不清楚,而且也没有必要知道。
钏枝总是在午休时分来她住处。那一天从前一夜起便长雨不断,是个恼人的日子,去到她家时,门并没有上锁。
打开门,向里面呼叫她的名字,没有回应。她的屋子里有一种独特的绷带味,钏枝说了声「抱歉」才走进门。
这栋屋子说是简朴,还不如用「空空如也」来得更为恰当,但现在连屋子的主人都不知土向。床上留着前一刻还有人躺过的氛围,但已无一丝余温。钏枝打电话给工厂,确认她是否有过去,但好像没有。钏枝拉开窗帘,望着雨水浸湿的室外景象,到处都没有她留下的痕迹。
钏枝待在她房里等待。天黑了,雨越来越大。钏枝这才领悟,她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他在这个单调乏味的房间里唯一留下人迹的床上坐下,凝望着这个除了寂静外什么也没有的空间。房间的空气很清新,他深吸了一口,闻到了死亡的气味。
失去了她,才第一次感觉到痛心的爱。这份感情他遗忘已久了,为什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呢?回忆起来,他发现儿时确实存在过的种种情感,现在都丢失了。钏枝无意识地抓紧手边的床单,想把摸得着的任何东西都撕得粉碎。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年幼放任感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且最主要的是这个房间没有任何可以破坏的东西。她离开的方式太过井然有序、太美,令他感到悲伤。
钏枝迳自躺下,把脸贴在床上,回想她的种种,探寻她的体温和味道,但什么也没有。原本钏枝就不记得她的体温和味道,他记得的只有绷带独特的气味和药味。
她从小就是个不正常的人,她的言行举止在镇里的孩子们看来,大多显得怪异。但是,只有她接纳了他这个外来移民之子,虽然她根本不清楚钏枝的外来身分,两人是自然而然渐渐走在一起的。
从小到大一直没分开过,但现在她去了哪儿呢?
他忍不住开始想像。是森林,她莫非是到森林的深处,再一次确认世界尽头的所在?钏枝想像着她说过的墙。比方说,可以把它想成是中世纪人们相信的地心说,星星绕着盘上的大地周围运行。盘子大地的边缘有断崖绝壁,尽头便是地狱。海水从绝壁永不停歇地奔腾而下。她所说的尽头,或许就类似那样。换句话说,古人说的断崖绝壁就相当于那道屹立的墙,她说她是在森林里看见的。
据她说,「侦探」是迷你庭园的管理员,她的理论是,侦探偶尔会走出森林,制裁镇民是为了减少人口。迷你庭园有限定居住者人数,一旦人口超过这个界限,就得从中挑几个人杀掉。
据她所言,彻底管制大众媒体,是为了不让住在里面的人发现这一点。为了帮镇民洗脑,让他们相信早不存在的外界还正常存在着,所以才播放电视、广播。镇民全心依赖广播。电视虽然也有影像,看起来比广播更具体,但所有的新闻画面,都给人做作的印象。钏枝原本以为那只是因为经过审查的关系,但如果照她的说法,这一些都是刻意制造的。
真正的本质在哪里?
眼睛所见的事物现在逐渐成为不确实的虚像。自己所知、所见、所接触的,包括连语言的意义也都——
不能再想下去。
钏枝在她床上换个姿势仰躺,凝望她往日注视的屋顶。她究竟在那里驰骋过什么样的妄想呢?迷你庭园的说法,一时间实在难以置信。他可以一笑置之地说,那都是没有根据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