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卫国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叶凡却依旧平静,他放下了茶杯,慢条斯理地从怀里,又掏出了那个还剩下一半的白面饼。
“钱局长,您看,我们村的情况您也知道,穷。来的时候,就带了这两个饼子当午饭。”他把饼掰开,将其中一牙,递到了钱大海面前,“我们也没啥好东西能表达‘诚意’。这饼,是我们自己种的麦子磨的面,是我媳妇亲手烙的。虽然不值钱,但干净,实在。您要是不嫌弃,尝尝?”
钱大海看着递到眼前的白面饼,脸上的肥肉尴尬地抖动着。
他哪里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意思。
这哪里是饼,这分明是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你不是跟我要“诚意”吗?我这就是我的诚意!你吃,还是不吃?
吃,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刚才的丑恶嘴脸,当着人家的面,把自己的脸皮给撕下来了。
不吃?不吃就是不给面子,这小子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后招,要去周书记那里说道说道。
钱大海的肠子都悔青了。
他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惹了这么个笑面虎、活阎王!
“吃!怎么能嫌弃呢!这是群众对我们的深情厚谊啊!”钱大海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双手接过了那块饼,像是接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在叶凡和赵卫国炯炯的目光注视下,他一咬牙,闭上眼,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饼是凉的,又干又硬,噎得他直翻白眼。
可他还得装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用力地咀嚼着,含糊不清地赞叹道:“嗯……香!真香!还是咱们劳动人民自己做的东西,吃着踏实!”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猛灌了一大口,才算把那口饼给顺了下去。
赵卫国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对叶凡的佩服,已经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不花一分钱,不送一根烟,就用半个饼子,把一个油盐不进的局长,治得服服帖帖。这手段,简直神了!
“既然钱局长觉得好吃,那这路……”叶凡看着他,笑呵呵地问。
“修!必须修!”钱大海把胸脯拍得山响,“不但要修,还要按照最高标准修!路基要砸实,路面用青石铺,两边还要挖好排水沟!保证晴天不扬灰,雨天不存水!咱们县里的那台推土机,我亲自去协调!明天就开进山!”
“那就多谢钱局长了。”叶凡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饼屑,“那我们就不打扰您工作了,先回去等好消息。”
“哎,我送送你们!我送送你们!”
钱大海点头哈腰地,亲自把两人送到了楼下。
那热情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别亲爹。
一直到看着叶凡和赵卫国走远,钱大海才敢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办公室的窗口,只觉得那地方像个火山口,今天自己差点就掉进去了。
回去的班车上,赵卫国一路都处于一种亢奋和茫然交织的状态。
“叶小子,你……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会啥法术?”他凑到叶凡跟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就那么几句话,咋就把那个姓钱的给镇住了?他那变脸的速度,比县里文工团的台柱子还快!”
叶凡靠在颠簸的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笑了笑。
“卫国哥,对付这种人,你跟他拍桌子瞪眼,没用。他见得多了,不怕。”
“那怕啥?”
“他怕道理。”叶凡收回目光,看着一脸求知欲的赵卫国,“不过,不是我们讲给他听的道理,而是他自己想明白的道理。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告诉他再不听话就得死,他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赵卫国咂摸了半天,才品出点味道来,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小子,从头到尾,就给他挖了个坑!周书记是那把刀,省里的老领导是磨刀石!他自己伸着脖子往刀口上撞,能不怕吗!”
“所以啊,”叶凡看着这位质朴的村长,眼底带着笑意,“有时候,一个白面饼的分量,比一沓‘大团结’,要重得多。”
赵卫国咧开大嘴,笑得无比畅快。
车窗外,阳光正好。
一条通往希望的石子路,仿佛已经在前方,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