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听见后面传来很有当地特色的声音,他在问我晚上好。我不是受过专业
训练的特殊人才,所以尽管平时有多少心理准备,而且有过一次被人跟踪的经历,
但关键的那个刹那和所有人一样做出愚蠢的反应,我停下来,转身张望。
真够黑的,我是说夜色黑,那人穿的黑,脸色更黑,黑铁塔般的背景内,就看
见两点眼白和一排雪白的牙齿。不知道为什么,或许看见他手里没有抄家伙,我本
能的反应不是逃跑,而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个能把他脑袋敲个窟窿的东西。事
后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那种北京人常说的够生,通俗了讲是够愣那种人。
“GET CHANGE,MAN?”他这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内容类似我
刚到哈林区听的那句具有时尚节拍的浑厚声音:给点零钱怎么样,哥们儿?
大概因为我满脸恐惧和仇恨的模样,所以他又说:“COME ON,MAN,
I’M YOUR NEIGHBOR……”他说话的时候一裂嘴,那牙白得直晃
眼。
“……”此时别说是英文了,我连中文都忘光了。我什么也没说,很深刻地看
了他一眼,乖乖从大衣兜里掏出两块钱,还有几个两毛五分硬币递给他。我知道自
己当时的样子不会太酷,心里还一直自我安慰: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接过钱,对我说谢谢、谢谢,我闻到他浑身的酒气。他又说他原来就住在这
附近,他叫麦克,问我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哈林区的居民通常认为长着平脸小鼻
子的人都来自这两个国家。我回答他说很高兴认识你,麦克,但是我得走了,他很
礼貌地说:一会儿见。
到了王芳住的公寓,我推门进去,还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踪,然后一个台阶一
个台阶地往楼上走,我发现此时自己的腿有点软,怎么当时一点不觉得害怕呢。王
芳拿着电话听筒给我开了门,我没对她说什么,直奔她的沙发。
王芳好象正给国内的家人打电话,她没有因为我的突然到来而挂断电话,继续
用方言侃侃而谈。我完全听不懂他们正在聊什么精彩的内容,对此也丝毫不感兴趣,
躺在沙发上几乎昏昏欲睡。不知什么时候,王芳来到我身边,她问我怎么回来了,
我回答说因为和翔子说话不痛快,王芳近一步追问,我对她讲了来龙去脉。
“我早就跟你说过嘛,从国内新过来的人就是这样子,你帮助他他认为是理所
当然的,不懂得APPRECIATE,他自己慢慢努力之后才会明白……”
王芳这话也许有些道理,但我就是不爱听,于是反驳:“哪儿跟哪儿呀,他又
不是从国内新来的。再说要按你这么讲,当初老鲁也不该帮我,那时徐勇跟我有多
熟?上来就借我八百块钱……”
“你去帮他喽,现在向我抱怨什么!” 王芳带着怒气打断我。
我想说那是因为我把你当自己人当老婆。但我不做声。
过了一阵,王芳又说:“你心里不满意又不好意思开口。既然他借给你的钱你
全还给他了,那么房租你们该SHARE就SHARE,他打到中国的电话费你向
他要嘛。你催他出去打工嘛,他这么住下去你养他多久?”
我心想做人怎么能这么没有抻头儿,或者叫肚量,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