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他家,”因之前杨家人来送礼时便见过谢夫人,此事无需隐瞒,“他夫人极宽和……”
是他家,却非他本人。
谢夫人自不知杨逸之妻姓甚名谁,更不知她与武阳郡主的关系,只是羡慕。
翰林啊,多好,如无意外,一辈子都不必下放。
“我年纪轻,资历又浅,自己本分做买卖,便当全天下的人皆是如此,”说多了就成炫耀了,只怕适得其反,明月立刻叹了口气,适当流露出一点茫然和后怕,“哪知竟遇着这一遭,昨儿我那管事同我说起,着实吓坏了,若非您……”
“嗨,自来人心难测,这样的事多着呢!”谢夫人很是习以为常地说,“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问过了就完了。日后倘或再有人来聒噪,只管来寻我!我虽无甚大本事,帮着说几句还是可以的……”
都是本地水司衙门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弯弯绕绕总能遇得到,便是半个自家人,轻易不会得罪。
得了这番话,明月才算放了心。
晚间林劲松回来,发现妻子并未像往常那样迎出来,只顾对灯揽镜自照,过去一瞧,“呦,这钗子倒很精巧,今儿才买的?”
“只怕没处买去!”谢夫人将今日之事说与他听,百感交集道,“虽说士农工商,高低分明,可买卖做起来的人啊,下可大肆铺张,上可结交权贵,过得可比咱们舒坦多了。”
低级官员俸禄有限,要养家糊口,又要上下应酬,难免捉襟见肘。
林劲松一听,顿时警惕起来,“你没收什么要命的东西吧?”
前儿才抓了那么些人,今儿就有人送稀罕物,怎么看都有诈。
谢夫人白他一眼,“我便是个傻子不成?前儿不是才跟你说过,你们衙门封了一间绸缎门面,凡是有过账面来往的商户都查了,隔壁的小姑娘倒霉催的,才跟那边做了两回买卖,也受了牵连。下头的兵士没轻没重的,那边只一个年轻姑娘,哪里吃得住吓?我听着吵嚷起来,怕出事,过去说了两句公道话,这不,倒叫她们好生感激。”
她这么一说,林劲松也想起来,当下笑道:“原怪不得他们。你也别小看那些年轻姑娘,放眼杭州城,多少女掌柜?能闯出名堂的,哪个是寻常角色?一个个凶得很!光这几日查的,犯死罪的就有好几个,但凡兄弟们动作慢些,撕账本的、跳河的、咬人的,防不胜防……”
谢夫人从镜子里瞅他,哼了声,“怎么,嫌我凶?”
林劲松失笑,“听听,你又多想。”
谢夫人一撇嘴,“说到抓人,这回你们闹得这样大,果然没事么?”
“怎么会没事,”林劲松换过家常衣裳,洗了手脸去她身边坐下,“只怕此刻都玩儿命往各处通气儿呢,你且看着吧,要不了多久就要热闹起来了。”
只要买卖做得够大,就不可能没有人脉,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就看谁的关系硬吧。
谢夫人面带忧色,“做人留一线,你们也莫要逼迫太过,当心惹恼了上面。”
外头看着是商户,可真正的东家还指不定是谁呢!
“放心,我和无悲有数。”无悲是卞慈的字。
顿了顿,林劲松又叹,“不过无悲锐意进取,此番动静颇大,上面的人无论如何都要过问一二的……”
说到卞慈,谢夫人也是百感交集。
那个兄弟确实不错,有什么好处也知道拉自家男人一把,待周围人也极义气,众人都愿意追随,只是……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林劲松的猜测没有错,卞慈前脚才带人抓的抓,封的封,后脚便被转运副使单继远传去问话。
卞慈微微垂着头,“大人每日千头万绪,此乃下官职责所在,怎好每每将些许琐事相扰?”
单继远一听他这个四平八稳的语气便来了火,“琐事?一口气封了四个大铺子,三个是朝廷许可的盐商、茶商,不由分说便拿人下狱,连带着转运司内两名属官亦在其中,如此兴师动众,闹得人心惶惶,这叫琐事?”
“转运判官总管转运司庶务,兼督察属吏,”卞慈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职责说了一遍,“证据确凿,下官并无僭越之处。”
转运司自上而下,内设一正使、二副使,副使之下就是判官,所以严格来讲,卞慈所作所为确如他所言,皆在职务之内。
甚至判官本可不必亲临,卞慈如此亲历亲为,便是朝廷知道了都要褒扬几句“勤勤恳恳”。
“证据?”单继远皱着眉头,“证据何在?赃物何在?赃款、账本呢?为何不报与本官?”
卞慈微微抬头,从眼帘上方瞧着他,似笑非笑,“前几日大人公务繁忙,以致连连宿醉,下官遍寻衙门上下而不得,已将证据交予童副使。”
他刻意在“公务”二字上加重语气,立刻便透出一股难言的讽刺。
转运司是个既辛苦,又有油水的衙门,每逢年节,自少不了各处应酬,至于下面想要奉承讨好的商户,那就更多了。
从四月底开始,单继远便日日应酬,不分昼夜流连于各处宴席、会馆间,却是少去衙门。
此刻被卞慈隐晦指出,他不禁老脸微烫,旋即便恼羞成怒起来,“他去岁刚来,一概事务尤显生疏,正该有个老资历的接管……况且衙门寻不得,你岂不知本官住处?”
“大人,慎言!”卞慈骤然抬高声音,“此乃公务,怎可往私人宅院交割!”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挑着单继远分身乏术时行动,如此一来,单继远即便不满也不敢大闹,因为一旦闹大了,“擅离职守”“因私废公”“私相授受”等种种罪名就能叫他喝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