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锦鸿买卖不小,但京城之内体量相当的并非没有,若想脱颖而出,势必要有与众不同的新花色。对方之前虽岌岌无名,但霞染出手便一鸣惊人,说明潜力惊人,若经营得当,来日未必不会成为助力,值得期待;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位江老板幕后显然有靠山,就算没有自家,想必也能辗转打开局面,既然如此,何不卖个顺水人情?
见明月欲再开口,沈云来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揉揉额头,近乎带着几分无奈地道:“江老板,你也去过京城,知道那里多少开销,光一年赁门面就要多少银子?又要商税,又要雇人等各项开销,没名没姓,还未必有人买账……锦鸿首推,就等于让江老板你白占京中一处地段最好的门脸儿,还是自带客源和店铺信誉的那种,又不必你额外熬心费神、上下打点。”
光这一笔,明月让出来的利就亏不了!
明月很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当即改口,“我才要说可以呀。”
沈云来呵呵笑了几声,没多言语。
我信你才怪。
得了,也算互惠互利,且这么着吧。
几次旁敲侧击下来,沈云来也隐隐摸到对方的路数:
靠山么,大约是有的,可估摸着也同自己一般,终究不大牢靠,故而不敢压上整副身家,私底下仍需各自搏命。
这般想来,不免生出淡淡的同命相连的唏嘘。
双方又对细节进行磋商,沈云来也顺势提了要求:重新签订霞染供货文书,年底之前,锦鸿每月再要三种花色各二十匹。
现在外面已经有不少仿制的了,虽无法与正品相较,但胜在便宜,也能糊弄糊弄那些不懂行,或是不明真相的人。
京城有朝廷禁令在,且明月也开始卖给别家,锦鸿势必要收敛,只做私下引逗便罢。
听了这话,明月便知锦鸿经此一劫也只是伤了个皮毛罢了:
若果然一蹶不振,到处填窟窿都忙不过来呢,哪儿还能顾得上筹备新货!
签完新契约,一口气散去,沈云来顿觉疲惫上涌,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又叫一壶浓茶吃,还特意嘱咐茶博士,“煎得浓浓的端上来。”
明月便知他要强行提神,再看看他双目下两团大大的眼袋和乌青,不免升起一点怜悯,看来有靠山的大店也不好做啊。
不多时,浓茶上来,沈云来面不改色地喝完,不顾外面暴雨如注,起身行礼道:“江老板,恕我失礼,先行一步。”
其实他很喜欢同明月说话,对方尖锐、狡黠、果断,让他有种微微带着刺痛的快乐。
但太忙了,真的太忙了。
明月起身还礼,“好,小沈掌柜慢走,还请多保重。”
空腹浓茶,看那熟练劲儿,可别把自己喝死了……
沈云来下意识压住胃口泛酸,眉眼微微柔和,“好。”
擦肩而过的瞬间,明月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苦茶味。
啧,都把自己腌入味儿了!
“东家,”目送沈云来下楼,苏小郎忍不住凑过来问,“下这么大雨,他去哪儿啊?”
瞧困得t那熊样儿……
明月转回到窗边,垂眸看着铺天盖地的雨幕中那疑似沈云来的模糊人影上了来接的船,在漫天水雾间迅速隐去,“收拾烂摊子吧……”
说起来,上次跟着沈云来的那个随从今天不在啊。
雨很大,几乎看不清前路,艄公的船桨也摇得慢,只听豆大雨点石子儿般狠狠砸在船舱上,此起彼伏,似乎随时都能穿透进来。
“少东家,”陪同沈云来一道来杭州的长随低声道,“人我见到了,都没得说,只是刘管事说要好好想想,叫我明儿再去。”
铺面的事需得有人扛起来,但这人绝不能姓陈、姓沈,那么就只能是那几个大小管事。
可谁又愿意有牢狱之灾呢?
身体习惯浓茶之后,提神的功效也便微乎其微,沈云来靠在船舱上冷笑,“想?”
左不过是“认”与“不认”,有什么可想的?他忽睁开眼,满是血丝的眼底没有一丝睡意,“你说了多少?”
长随比出三根手指,“三千两。小的还跟他说了,您已往各处打点,最多不过流放,且当今天子仁德,三五年间必有大赦,到时也就回来了……”
话虽如此,可一旦认了罪,生死就全由不得自己了,更别说流放,皆为蛮荒之地,古往今来流放路上多少亡魂?
至于“大赦天下”,会不会有?什么时候有?全凭皇帝心意,万一没有呢?
“明儿你去告诉他,”沈云来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后眼底只剩平静,“五千两,我护他在外的一家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