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此确认了德雷克·沃森的死亡。
他已经无法再影响任映真的命运了。
但也是在这根线彻底消散的瞬间,空气忽而变得沉重,湿滑,气息是如此浓烈,以至于窗外的风雨都被隔绝一层,变得沉闷而遥远。
任映真抬起头,一根截然不同的丝线出现了。
它纤细但黏稠,活物般缓慢蠕动,红色是如此深沉,近乎发黑,表面布满了不断开合的微小吸盘,边缘闪着幽暗的磷光。
它像是从这片土地的最深处生长出来,无视物理空间的阻隔,带着一种原始的占有欲径自缠绕而来。
是“罗斯林”。
这根赤黑色的丝线绕上他左手的无名指,与昨晚莫名出现的戒痕相吻合。实体化的那部分的触手看似速度缓慢,实则快得惊人,祂瞬间缠绕上了站在窗洞边的人的脚踝。
很难形容,任映真感觉自己像是被章鱼腕足抓住了,对方正在贪婪地汲取他的体温。
「新娘。」那个声音说:「我们的妻子,好孩子,跟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那根触手猛地爆发出远超常人想象的恐怖力量,人类瞬间失去了平衡,被那只腕足拖倒,向黑暗深处拽去。他后背重重砸在地毯上,尽管如此仍然眼前一黑,他勉力捏住那柄刺剑,又意识到它是无法对祂造成什么伤害的。
雨水仍然从窗洞内灌入,他这下整个人湿透了。而且那根触手也没有因为他倒下就放松,反而绞索似的猛然收紧,再次传来一股巨大的拖拽力。
缠绕在无名指上的触须状丝线也勒得指骨生疼,仿佛要将那圈戒痕烙下来,永远不消失。
还是第一次被实体化的丝线为难。混合了无数痛苦哀嚎、疯狂呓语和纯粹恶意的、非人的低语声——亿万只细小的虫豸正在啃噬他为人的理智。
纯粹恶意和融合的渴望冰水一样淹没了他的感官,求生的本能让他握紧刺剑。他想要摸自己的衬衫内袋,那里贴身藏着他前一天独自搜索找到的银弹,但是——
但是祂是杀不死的。
如果他不能一击必杀,那么被激怒的“罗斯林”会对他做什么呢。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掉唯一可能短暂自保的机会,去激怒一个他现在还根本无法杀死的存在。
他松开手,任由刺剑掉落在地毯上,放弃了抵抗。
……
那声沉重物体撞击和玻璃爆裂的混合巨响就像地狱的丧钟,砸穿了一切,包括他心中的侥幸。不会是任映真吧?不会是……那个东西吧?
他猛地起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答应过我的!
张翊琛知道他犯了和马修一样的毛病,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想,只要杀一个人任映真就能听他的话了,而且如果任映真死了,下一个不就是自己了吗?
他分不清是什么情感驱使着他,他朝着声音的方向一路冲过去。心脏在喉咙口狂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股令人反胃的腥甜。
但等他转过东侧走廊三楼的拐角,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了。
小说家仰面倒在湿透的地毯上,身上的衣服也全都被雨水浸透了,倒是跟他梦里的景象很像,而且还要狼狈得多。他顾不上欣赏这画面,因为缠绕在对方身体上的……
是噩梦。
数条从黑暗中生出的触手黏附在活人身上,祂们其中最粗壮的一条有如巨蟒,正绕在人类的腰腹位置,勒得布料深陷;另一条缠在右腿膝盖处的腕足也正缓缓收紧。
最诡异的是,一团不可名状的黑暗仿佛俯视的巨大人脸,缓缓地、缓缓地从空中探出——
他没有勇气上前去把想要的人抢回来。
但被压制在地上的年轻人似乎早就放弃了挣扎,居然任由那些触手一点点把他往窗洞外面拖。
他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吗?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目睹惨案之前,他听见了任映真的声音。后者的声音气息并不稳,但是语调里的亲昵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好漂亮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纯粹的存在。”
“你找到我了……你喜欢我做你的‘新娘’吗?”
被捆住的人微微仰着头,微笑着任由触手缠上自己的左手手腕,同时没有受困的右手抚上了触手(张翊琛猜那可能、大概,也许是头部的位置)粗糙而诡异的表面,仿佛在抚摸一个饱受苦难且终于找到归宿的同类,一种近乎同病相怜的小心翼翼的理解?!
捆在他身上的触手那股沛然莫御的拖拽力瞬间僵滞,吸盘也停下了吮吸。
连同那疯狂的呓语都沉默下来。
“罗斯林”和张翊琛同时停止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