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里做个了断吧。”陈安道说,“我累了。”
淤泥和海水在那片幽光里慢慢地合拢,无形的牢笼封住了方圆一里左右的区域,陈安道看着叶珉犹自晏晏,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身处险境,也不紧张于接下来的交锋,而是沉浸在师兄弟再会的欣喜之中。
“可惜心问和师父不在这里,反倒是个不知名的邪修在这坏了场子。”叶珉叹声道,“哪怕是了断,也该我们一并——”
一道冰阵自他脚底顿生,叶珉仓促后退,单手一翻,陶埙便抵在了唇下,气音将出,身后却又冲来一记水流,撞得他险些没拿稳陶埙。
他立刻点地翻身,躲过地下再突起的土笼,凌空吹出了第一个音,追击而来的冰棱直接扎穿了他的腰,叶珉吐出口血来,却在冰棱上翻身,跌落在地上,肚子上的大洞里流出肠子来,眨眼间却又完好无损,只衣物上留了个空洞。
著我十诫第三戒——不伤戒。
叶珉从地上慢慢地爬了起来。衣不遮体,似是叫他有几分羞赧,他抹了唇角的血,依旧盈着笑意抬眼看向陈安道。
他细细地打量,发现那双眼已与他记忆中的很是不同。
李正德在雪天里牵来的这个师弟,一双眼便如同被落叶覆盖的冰面,有些凄楚,有些伤春悲秋的苦痛。
如今那冰化了,落叶糜烂,便露出了原貌。
原是一滩深池死水。
“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叶珉柔和道,“如今的我,也才是自己原本的模样。”
似是对他的话连一丝兴趣都没有,陈安道偏过头看向盛瞰,开口道:“你想杀我,便拿出诚意来。”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狗屁不通,可盛瞰却是咬了咬牙,那惨白的脸上爆出些奇异的精光,恨意交杂着复仇的狂热,他不识得因,只识得果,是个被养坏的蛊种。
他骤然扭过头,提起了自己腰间那通体雪白的埙。
那埙正如杨心问曾经揣测的一般,是人骨制成的。人骨不比瓷器吹起来清亮,声儿是漏风的,沉闷的,在这水中传得也慢,隐隐似女子的呜咽声。
叶珉不敢托大,几乎也是同时吹响了自己的陶埙。
一高一低两声埙音响起。
一曲高昂,往天上旋,不像是这幽暗海底能有的声,不似与这些不见天日的软虫相伴的曲,有如鲲鹏飞旋万里,只有凌云之志者才能托得住的啸音。
一曲低而不沉,呜咽中带着些绵软的怨毒,是盘桓在腐木里的毒蛇,时而又炸出些锐利的尖音,亦如一声声惨痛的尖叫。
叶珉并不知道盛瞰的路数——盛家的邪术实在多如牛毛,而且捂得严严实实,自己当初和他们暗中搭线一年有余,也没能从他们手里捞到点什么。之后陈安道一把火把寨子给烧了,什么都没留下,只这个蛊种还活着。
蛊种和侍丹童子不是盛家的本门子弟,能知道的并不多,可盛家那地方出来的,哪怕只掌握了其中一两种邪术,也是外人难以招架,至阴至邪的门道。
叶珉吹的是著我十诫中的“不愚戒”,周身的灵场骤然扩大了十数尺,他的五感变得灵敏,浓烈的魔气翻涌上来,几乎激得他头疼。
而盛瞰的骨埙犹自回荡着,叶珉听见了别的动静,也嗅到了别的味道。
像酸坏的牛乳糊住了他的口鼻,叶珉忽而感到地面似是很柔软——太过于柔软了,那淤泥和尘沙汇成的地面,而且那么温暖,周身的水流也静而幽深地流淌着。
叶珉怔然道:“这里是……”
不等他说完,灵场间已触及一缕腐臭的血腥味,他骤然扭头,便见不知从何而来的鱼头人和鲛人密密麻麻地围在了他周遭。
礁石后,水草间,空地上,海水间。他入眼的每一处都有这些怪物,每一具躯体都散发着尸体的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