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化城所剩的余粮还可供城中将士们七日的用度,彼时朝廷才收到消息调拨好粮草,浩浩荡荡的运粮队伍刚刚行了几百里路,彧阴城的商贾们就筹集好了三十万石的粮草,官府遣了官兵将粮草送往城门口,在泽化城军队的押送下渐行渐远。
“殿下是军中副帅,轻易不能离开泽化城,定然不会来此。”居流双手交叉在胸口,整个人斜斜倚在朱红色的木桩子旁,看着像是在沉思,许久不曾说话的陆知杭,有些别扭地解释。
在官府的一再催促下,十来位商户总算备好了足量的粮草,陆知杭不放心,还亲力亲为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才与一众官兵行至城门口,居流见他从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猜测对方这是没见到云祈,失魂落魄了。
那冷淡的声调某种程度上和云祈有些相似,陆知杭抬眼瞧了一下向来神出鬼没的居流,摇了摇头:“意料之内的事,我这是在等陛下的旨意,算算时日,再过一两日该有音讯了。”
他思念云祈入骨不假,但也不至于满脑子都是儿女情长,比起饮鸩止渴般见上一面,陆知杭更渴望的是能亲自到泽化城助云祈一臂之力。
为此,他还将万太医等人调到身边,专门教导起一些简单的外科来,好等到皇帝的旨意下来时,这些人才能虽他一起出征,替泽化城中驰骋沙场的将士们尽一份力。
陆知杭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他只能力所能及的把晏国匮乏的外科医术传授给他人,届时再有万太医他们指导泽化城的医者,有朝一日总能在晏国普及,挽救无数伤患。
陆知杭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居流哪怕时常在暗处观察着,他也没能明白对方究竟想干什么,听着那温玉般悦耳的嗓音,居流喃喃道:“不会等太久的。”
“但愿。”陆知杭眺望湛蓝的长空,低声道。
这信使要是真的日夜兼程,快的话今晚他就能收到消息,慢些不过是再等个一两日,怕就怕皇帝并不愿让他前往前线,甚至根本不能理解酒精的妙用,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好在,黄天不负苦心人,在彧阴城粮草送达泽化城的第二日,昔日人烟荒凉的官道上出现了一队兵马,肃穆规整的队伍护送着中央的马车,皇帝特意派遣官吏前来彧阴城宣旨的消息转瞬间就传到了陆知杭的耳朵里。
这钦差持有皇帝亲赐的令牌,哪怕是看守在此的官兵们都只能打开城门,城中的百姓短短半年的时间已经见识过三次这等场面了,探头探脑算是凑个热闹。
马车内的钦差大人来时还胆战心惊,这会掀开帘布端详着城内一片祥和的场景,恍如梦中,朝一旁的下属讶然道:“陛下命本官来彧阴城视察,没想到这北陵郡王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将这被瘟疫祸乱的荒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如此,城门可开。”那下属拱了拱手,回道。
“不错。”钦差大人轻轻点了点头,黑沉许久的脸总算溢满了笑容。
皇帝初时收到陆知杭的奏折时,整座皇城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不仅是皇帝,就连朝中百官犹疑对方是不是在这块地待不下去了,随口扯了个谎想开城门逃命,任谁也不信对方真有法子治这千百年来的难题,但随意否定也不成,这才特意派他来彧阴城一探究竟。
如果瘟疫真的已经有了治疗之法,不再危害周边府城,那他就会拿出第一道圣旨,广开城门,陆知杭身为有功之臣献上酒精这等神物,依他所愿调往边关造福战场上受伤的将士。
若是彧阴城瘟疫治愈是假,他来到此处见到的乃是一片人间炼狱的景象,那他就会拿出第二道圣旨,至于这第二道圣旨写得究竟是什么,来此的钦差却是还未打开过,但依他的揣测,十有是要命的东西。
“臣等恭迎圣旨。”朱红色的府衙大门前,陆知杭身穿绯色官袍,携一众官吏们亲自到此迎钦差,高声喊道。
那马车上正与下属议论彧阴城种种见闻的钦差大人一怔,意犹未尽地在侍从的搀扶下从车厢里走了出来,他年近花甲,乌纱帽下斑斑白发,人瞧着却分外的精神。
他与陆知杭一同上朝这么长时间,只一眼就从攒动的乌纱帽中找到了那光风霁月的知府来,实在是对方这长相着实吸引眼球,想到对方步入仕途来,短短一年时间立下的无不是泼天的功劳,心中不由生起敬佩来。
那年迈的钦差倒不含糊,枯瘦的老手缓缓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再熟悉不过的场景让人下意识跪俯在地,犹如亲面帝王,尤其是方同知,更是满脸的肃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彧阴城知府陆止,治疫有功,又闻卿在治外伤上有回春之术,特许爱卿至泽化城中替将士们行医治伤,待边关战事平息后封赏无度。”钦差手持圣旨,字句清晰地扬声在府衙门口大声念着。
在场众人,除了陆知杭以外的人在听清楚圣旨内容后都有些错愕,颇为怜悯地看向处于中心处的知府大人,不知说皇帝看重他好,还是能者多劳的悲哀,这刚从一处人间炼狱脱离,就又要奔赴另一处地狱。
在陆知杭来之前,彧阴城是谁来谁死的死城,于现在的彧阴城百姓而言,泽化城又何尝不是,何况陆知杭可是跟着军队一起,随时处于丧命的危险中,皇帝这不爱惜人才就算了,怎么哪儿又危险就把人往哪儿送?
方同知原先还对皇帝充满崇敬,这会听到这道圣旨,只觉得对方是不是昏了头,哪有人这样对功臣的,好处倒是先许下了,可也得有机会享受不是?他听得有些不是滋味,可想想还是没那个胆子公然质疑,只能不忍地看向陆知杭。
“臣领旨。”陆知杭这边是欢欢喜喜的接下了,盼了几日没有出幺蛾子,总算盼到想要的结果,谁承想一起身就发现昔日共处的下属们都神色复杂地望向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大人的功绩下官都铭记于心。”方同知叹了口气,情绪低落地呢喃道。
“你这些日子也累得不轻,本官明日就启程前往泽化城,往后还要劳烦方同知继续治理府城,切莫懈怠,待战事了,本官可要亲自巡查一遍。”陆知杭不清楚他们几人的想法,还以为他们是不舍得自己,语气温和地叮嘱。
“下官遵命,定不负大人所托。”方同知神情严肃地行了周全的礼数,也不知陆知杭这一走,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与几位官吏们寒暄了几句,既然皇帝下了令,陆知杭现在可谓是归心似箭,恨不得即刻启程前往泽化城,但考虑到几位年纪不小的太医,加之临行前还得备些药材器具过去,此时天色不早,急不得。
几位太医年岁虽大,心气却不减当年,陆知杭在教习他们外科前就提前说明了,是准备让他们到边关替将士们治伤的,愿意学的都是早早有了心理准备的人,只是没想到皇帝的旨意会来得这么快,连夜起来收拾行囊。
闭了这么久的城门再次敞开,看着远方官道上的天光,彧阴城百姓何尝不五味杂陈,城门放开的意义不仅仅是他们自由了,更是笼罩半年的瘟疫阴霾彻底烟消云散的信号。
陆知杭一行人离开彧阴城的那日天气格外的明媚,天清气明,就连吹拂过衣袖的风都过分轻柔,城门口罕见围满了老少妇孺,纷纷红着眼眶像陆知杭道别。
“大人,小桃编了蜻蜓。”扎着总角的女童清澈的瞳孔倒映着离别的马车,她好奇地看向四周哭泣的百姓,扬了扬手里的草编,奈何稚嫩的童声被嘈杂声淹没,并未传到陆知杭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