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把红薯拢在手心里,望着外头白茫茫的群山,也不管付宁听不听,自己就自说自话上了。
他想家,可他不敢回家。
怕走到村头儿,遇上了邻居大爷,老爷子拄着拐棍问他,他们家的谁谁谁怎么没回来,他怎么回答?!
要是遇上婶子了,人家问他,一个村儿出去了十几口子,怎么就他自己回来了?他怎么回答?!
要是走到他们家,家都没了,怎么办?!
所以他怕,他不敢回家!
他……没脸回家!
不光是同村跟他一起出来的十几个兄弟,他们从东北撤出来的时候那整连整团的兄弟也一样。
都没了。
他们从热河打到察哈尔,从陕西到山西,从忻口到徐州,到武汉,最后又跟着一路打到缅甸。
仗越打,离家越远,越打,身边的人越少。
走到哪儿,一说自己是东北的,脸上就觉得热烘烘的。
他们这些东北军,从北一直打到南,到死心里念着的是回不去的家乡,到死身上都背着罪!
老王用手胡撸了一把脸,烤红薯的黑灰抹了一脸。
“我们都是大头兵,长官说往哪儿打,咱们就往哪儿拼命,开始说咱们打回家去,后来说这话的人都死了。
我从野人山捡了条命回来,身边儿的兄弟都死绝了。
我得活着,我活着还能记得他们,我死了,他们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了。
我得活着……”
老王最后就机械的重复着这一句话,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付闯顶着雪进来,在门口跺脚的声音才把他惊醒。
“诶呀,这个点儿了,我得回去了,一帮人等着吃等着喝呢!”
他匆匆的戴上顶斗笠,跟付闯打了个招呼,头也不回的就冲进了风雪里。
“他干什么了?整了那么个大花脸。”
“烤红薯蹭的。”
付宁又扒拉出来一个红薯给付闯,让他边吃边暖暖手,也说着老王刚才的那些话。
等到天擦黑的时候,大雪不仅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
付宁指挥着鹿生和小满爬到房上去,把积雪往下清一清,太重了怕把屋顶压塌了。
而在他们山后的小路上,好几个人正急匆匆的跑过来。
山风凛冽,他们不得不找了个山窝窝避一避,有人使劲儿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嘴里恨恨的说着,“这帮孙子追得真紧,要不是这场雪,咱们现在怕是麻烦了。”
领头儿的人问向导:“大爷,咱们怎么不顺着路走了?”
“前头不能过去,那边儿不安全!”
听着后头远远有枪声传过来,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决绝的神色。
“怎么不安全?是悬崖?”那人的声音稳稳的,没有一丝波澜。
“不是,那边是个农事试验场,挂着美国人的牌子呢!”
听见“试验场”三个字,他眼睛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