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栒放慢了脚步,此句乃是诗仙之作,莫非是指几人相遇在山中?然而原允志之前那诡异的笑又是怎回事,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道思绪忽然划过他的脑海,“桃花流水”还是度湖有名的一款丝织纹饰,寓意是祝福恋人两情相悦,莫非……
一时间宁王如遭雷殛,目光紧紧得划过北宫棣二人,停在方静玄与北宫棣交错的目光,隐晦而又明显的动作上。他呆在原地用力甩了甩脑袋,语无伦次着:“……不会吧……四哥……这……”
宁王虽被改封,夺了兵权,但毕竟是一代亲王,当今皇上的七弟。北宫棣也不是让他当了闲王,而是令他负责试点平江一地的商税承包。这几年大陆上南北贸易体系贯通以来,占据天时地利的平江商业发展迅速,此种先进管理制度的优越性顿时体现出来。
在大学士王善到了江南后,放开了商业税承包制度的限制,不少也想效仿平江承包制度的地方府一级官员,在通过他的批审之前,便来找宁王取取经。
而平江本地想要投标的商人,也大有卖宁王一个面子的意思,来到王府贺喜一二。虽然宁王迎娶的只是侧妃,但人家可是当地大儒金隽徵的千金,母家颇有影响力。当下王府中热闹非凡,各行各业的人在庭院内外走动着,乘机攀谈。
迎娶侧妃虽然不能按照王妃的正妻规格,有六礼三拜,但王爷对这门亲事颇为重视,完全没有亏待金家大小姐的意思。新娘热热闹闹见礼后送入了洞房,而宁王在众人面前喝了会儿酒,便推脱退了下去。谁也不知道,众人口中急着去与娇妻相会的宁王,却一脸肃穆的在书房中站着。
北宫棣坐在位子上,翻了翻手中的账册,感慨道:“七弟,这几年你劳心劳力,朕看在眼里。这平江的商业分门别类,整理的井井有条,是朕下江南以来见到最明白的了。”
宁王连忙推辞:“皇上过誉了!臣弟不过是奉命行事,这治理有道,还是平江府知府的功劳。”
北宫棣知道他是怕被摊上一个“聚拢民心,图谋不轨”的莫名罪过。为人臣者,做的太差遭上责骂是办事不力,做的太好遭夸奖又会被上位者猜忌,过犹不及,其中就见这“中庸”之道悟了几分。
想到各地效仿平江的商税治理,颇有些东施效颦的不伦不类,北宫棣心中有些苦恼。治理一方之道莫过于“因地制宜”,而一味照搬硬套,只能画虎类犬。但是因着动一发而牵全身,江南之官又不好动,他总不能砍了半个江南……要怎样才能换下那些贪固之辈,换上新鲜血液呢?
第四十七章 独身会遗裔
江南的经济此刻正面临着一个严峻的挑战:制度的后瞻性导致商业芜杂,然觅求适合本土的制度,却又须按发展水准而调整。而大晋此刻将行的这条轨迹已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物色一个邃晓承担之人,莫过于商家子弟出生,而又深谙官场之道的大学士王善。这般考量下,北宫棣不由产生了将王善一直外放在江南的念头。
而就宏观角度来看,自然经济已经出现了瓦解趋势,商品经济渐起苗头。简单来说,此时恰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因为历史强大的滞后惯性,国内会出现一大批的反对者,也会产生不少的牺牲者。但为了更远大的利益,北宫棣也必只能挨着“不识民间疾苦”的骂声,独断独行,且待后世评说。
比之度阳等地,平江又是另一番风光。奔腾宽广的建宁、安宁二河交汇在一起,无边的河水滔滔流向远方,最终一同汇入夏江中。而在两河交汇的侧岸,伫立着一座鼎鼎有名的仙鹤楼,人们登临观景时便可一览平江府全貌。千年来古楼壁上题下了无数诗词狂草,让观者一一沉入了煌煌历史、百种心境之中。
今日北宫棣三人也慕名而来。午后原允志应邀前往一处友人拜访,与二人分开。北宫棣凭栏独立,江风拂过面庞,使得他微微沉思起来。算一算时间,御驾应当入了扬州。忽然,他听见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方静玄上了楼,一手执了张纸,对他低声道:“城郊一村落有变,我去去便回。”
北宫棣拦住他道:“我与你同往?”
方静玄却摆手推却了,心中已有定计道:“小事。莫扰你兴致。你在太白楼相侯便可。”
北宫棣心想这般也可,二人于行前本有分工,方静玄却甘愿揽去了大半事宜,好让他偷得浮生半日闲。北宫棣心中虽温热感怀,却未露在脸上,论及补偿之说便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太白楼是平江城中一座酒楼,酒楼老板世代善酿,因美酒“太白醉”而颇有名气,引来不少客人。据说这“太白醉”一坛为二十年陈,开坛时香溢十里,醉倒巷中鸡犬,原名“一巷倒”,因酒甘醇香无比为诗仙所好,故得更了酒名。
进了太白楼,左常跟着北宫棣来到楼上雅间,准备伺候。酒楼的小二呈上了茶壶与一杯茶水,便邀左常下楼点些酒菜。北宫棣独自坐在楼上等着方静玄,修长的手指微微碰了碰陶瓷杯,却未喝茶。
左常下去有了一刻钟,却仍不见他上来的身影。北宫棣接连唤了左常两声后,都无回应,不由得心中大起了不好的预感,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只是还未待他有动作,门口却大摇大摆得走进来了一个年轻人,白衣墨发。他的脸上挂着冰冷而有些残酷的笑,目光仿佛是野兽在看着掌中猎物。
北宫棣眉毛微挑:“是你把我家老仆引走了?”
那人见北宫棣镇定自若的模样,却不生疑,反一脸浑不在意轻笑道:“有劳阁下来我会中小坐。”
北宫棣冷冷一笑:“你这般势在必得,必是有所仪仗,只可惜——我出门在外,向来不饮它食。”他目光落在桌上那只陶瓷茶杯上,无论这群突然冒出来的人千算万算,怕也漏算了他六岁习剑,沙场征战,带着一身武艺,若以为调开他的仆人,用一壶明显有问题的水便能制住他,简直可笑。
但下一刻北宫棣不禁面色一变,年轻人笑靥如花:“呵,在下自然知晓阁下行事小心,只可惜这水虽有问题,却比不上‘缠香丝’来得好用。”他眼中骤然划过一道阴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多说无益,带走!”
‘缠香丝’是一款受禁毒药,初时片刻便废人行动,后废人五感,末成为活死人,只是不知他在何时着了道。
然而此时北宫棣已是手脚俱不能动弹,被闪出的两个人架起下楼。白衣年轻人用一柄利器顶住了他的后腰,柔声道:“我知钦差大人一向爱民若子。若是阁下呼喊一声,这太白仙楼就要变成太白死楼了。”
听到这句话,绕是北宫棣心计深沉,也不由得在眼中翻起一丝怒气。此时已经天色暮暮,大厅中人声鼎沸,无人关注的一行人快速的来到后门,门口一位看门的老人似乎心中有几分好奇,多瞧了几眼。
“太白醉果真是佳酿,我这朋友不胜酒力,连路也走不动了。”白衣年轻人用扬州方言笑着给老伯解释道。
年轻人与北宫棣上了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北宫棣被摆在马车中的塌上。他没有盲目喊叫,而是心念急转盘算着脱身之道。虽然不知道一向暗中形影不离的厂卫方遭了什么变故,但依着他们的侦查能力,当很快便能找寻上来,不会再出大的纰漏。只是他们劫持了他,莫不是看穿了他的真实身份?
“你知晓我是谁么?”北宫棣定下心,故意摆出高傲的表情,试探着问道。
那年轻人用一种讥讽的目光看了一眼北宫棣,登时让他心头微变,但他的下一句话,又令北宫棣暗中松了口气:“我只知道阁下与方钦差交情匪浅,若以阁下为饵,方大人必然赶赴此地,是也不是,黄天阁下?”
北宫棣被他这般怪怪的语调叫名字,心中又有一丝疑虑,下一秒却又打消了。倘若他们真知道他是谁,此刻早已挟天子令诸侯,哪里用得着再引诱方静玄来此。而若是几人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必也不知方静玄的真实身份,这般看来几人的目标是所谓的钦差“方景”了。
只是以他为饵,北宫棣心中冷笑一声,此话这群贼子也真说得出来。不过杨子荣一直说“白龙鱼服,鱼虾可以欺之”,自己这一回果真遭了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