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玄此刻正待在钧阳府厂卫准备的院落中,看着手中递交来的书信。
“静玄亲启”,他慢慢浏览着,熟悉的笔迹,信上内容不多,言语间只肯论及正事,却偏偏在最后嘱托了一句“北方苦寒,君勿忘添衣”。方静玄死死的看着薄薄的纸,忽然抬眼冷笑一声:“你主上他写了几遍?”
跪在地上的厂卫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
方静玄哼了一声,看着最后“北宫棣亲笔”,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北宫棣来信的措辞,几乎可以让他透过纸面看到那人兀自隐忍的样子,这可比他去的那封语调冷硬犹如文书一般的信,要好上不知多少。只是,无论他措辞如何,北宫棣也定会小心翼翼如视珍宝,一如……方静玄抿了抿唇,默默收起了信,眼神冷冷一扫道:“南方如何?”
“已然开战。主将慕容德。”这人颇有些惜字如金的意味,接着奉上了一叠情报。
方静玄不置可否,伸手接过,一目十行得看了下去。
大晋京师皇城内的禁宫是依照古制的“天子之居”所建,禁宫外廷以文华殿与太极殿为中心,内廷以景阳宫为前主,庆元宫为后主,两宫分别是帝王与帝后的寝宫。朱红砌墙,琉璃铺瓦,殿宇楼台间,高低错落,步步森严,壮观雄伟。朝暾夕曛中,仿若人间仙境。
本应是画栋雕梁,金碧辉煌之处,庆元宫外却门庭冷落,两三宫人慢慢扫着庭前的落叶与灰尘。自皇后懿旨下后,这里比皇城早一步入了冬天。宫外“废后”的谣言传得飞快,然而中宫却不闻不问,安静的沉默着。
“殿下!殿下!慢点走,入冬了,小心寒气。”青砖铺就的宫道上,一众宫人们急急忙忙的跟着前方身着明黄礼袍的人,最前头的一个舍人连声促道,一面趋步小跑着。
太子北宫昱溟迈着飞快的步子,小小的脸色紧绷着:“李福安。”“是是,奴才在。”那个舍人应答道。
北宫昱溟头也不回:“闭嘴,孤听了心烦。”
众人只好噤了声,今日太子殿下似乎不怎么高兴,连李福安都受了责。想往日太子殿下是多么仁善的个性,处事不慌,待下和善,所有人交口称赞是小小年纪便有贤明之主的征兆。可宫里这几个月着实变了天,暗潮流涌,谁也不知下一刻是否是祸上头来。
北宫昱溟来到庆元宫宫门前,入目便是此萧条之景,纵非第一次见,仍是气的面色发红,他冷哼一声,让宫人候在外头,独自一人迈了进去。穿过庭院,闯入正殿中,他行礼跪在地上:“母后,儿臣求见母后。”
隔着数道珠帘,北宫昱溟听不到回答,只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敲击渔点之声。北宫昱溟抿着唇,抬头望向香晕缭绕的内室,无论内心中有多么想见到皇后,他却只能跪在外堂,静静等候着。庆元宫里四周华奢非凡的摆饰尽数撤了下去,失了伪装的宫殿露出了原本的磅礴厚重,与原本的苍凉,直直临下。
北宫昱溟不敢大声呼喊,因为这并无用处,他攥紧着拳头,“礼”之一字束缚着他的一切行动。他凝望半晌,依然没有回应。连一个通传的下人也没有。脸上温和慧敏的面具在此地终于被褪下,北宫昱溟垂着头,无法掩去的疲惫轻缀眼角,他嘴唇轻抖絮呐着:
“母后竟是一面也不愿见溟儿么?”
儿童稚嫩的声音悲切之极,而又带着一丝怨艾。北宫昱溟低着头,眼中兜兜转转化为了一片涩意与冰冷。
忽的一个声音传来:“溟儿?”太子抬起头,却是穿着朝服的北宫棣。北宫棣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左常,从里走向太子问道:“你怎在此处?”
太子张了张嘴,北宫棣忽然皱起了眉,叹了口气,弯下腰抱起了他。北宫昱溟伏在他身上,跟着他一步步踏出了宫殿,眼中渐行渐远的厚重宫门缓缓合上,冥冥之中他忽然间就知道,再也见不到了。
“父皇,母后……”太子终究没有问出那个问题,出口之言换了一个:“为何要礼佛?”
北宫棣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母后的懿旨上都说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北宫昱溟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方太傅离了京师,母后又不见任何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为何一个个孤亲近的人都要离开……”
北宫棣微微垂下眼,有些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濡湿了领口,然而他什么都不能说。他拍了拍太子的背,孩童浑身一颤,勾着他脖颈的手愈发紧了些。
“你是太子……”北宫棣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他四岁丧母,养在慧和皇后名下。皇考只宠爱太子,视诸皇子为无物。北宫昱溟既被他祭天钦定为国储,便须明白,身在此位,终是没有一个堪亲近的人的。
皆道帝王无情,焉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过是学会了将人之本性深埋心底,无可触及罢了。
趴在他身上无声流泪的太子终究让北宫棣有些不忍心,他慢慢的道:“你母后也未见朕……溟儿,你还有朕。往后莫去后宫了,多去看你二弟罢。”
北宫棣没有听见回答,两人的影子紧紧相依,在夕阳下拉的极长极长,冰冷的风中,北宫棣却知道此刻贪恋着一丝暖意的太子,再睁开他闭着的双目时,必有什么不一样了。
学会无情是好事,只切莫如你父皇动情。无情尚可巧笑嫣嫣,屋梁落月。有情之后,便就是除他之外,天下万物再不入眼。此间得失滋味,或就是心甘情愿四字,又有谁能勘破呢?
第三十七章 南疆捷报传
碧澄澄的海面上,晴空万里,一艘轻桅快帆破浪而来,溅起朵朵碧涛。在它之后,几艘体型是其数倍的大船紧紧缀着,两者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眼瞧着前方那艘小船就要被逐至,海上忽然暗下来,渐渐起了风暴。
天说变就变,转眼间已是疾风夹着骤雨扑打而下,海面一下子从平静如镜变化成浪潮涌动,令甲板上的人与物纷纷随着摇晃起来。
“够了,差不多进入射程,开炮吧。”在紧紧追着的几艘大船中,一艘包着铁皮的舰船船舷上站立着一个身披长袍的人,看了看天气与前方的距离,发令道。
“大人,不是吩咐说,尽量抓活的么?”他身旁恭立着的人有些犹疑的问道,颔下的小胡子微微晃动着。
“你是定巽号的舰长,还是我是定巽号的舰长?”发令者吹胡子瞪了他一眼:“快些解决了这艘古丽皇室的逃兵,好回去复命!传我令,发炮!”
小胡子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说实在的,在大海上泡了整整一年,虽也时常上岸补给,但到底是有些想念着中土了。南疆土人倒也有一些船只,速度虽快,但着实不经打。像这艘与他们在海上玩了几个月的捉迷藏,还是被逮住了。至于陆地上那些游兵散勇的骚扰,几颗火燃弹过去,成千上万的林木瞬间化为火海……后来,这招便就不用了。说是杀孽太重,恐有不祥,提起那个场景,连一些老兵都面无人色。
不过,在小胡子眼里,觉得杀孽重不重倒在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