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新官儿上任,要撑场面,摆流水席,钱还没搂进荷包,使费从何而来?自然是借!
旧官儿亏了空库,要暂补窟窿,应付上头查检,使费从何而来?自然还是借!
嫌那职缺贫瘠,想挪个肥得流油的窝儿,上下打点的使费又从何而来?就只能去借!
都问谁借?
当然是清河县的西门大官人借。
故此,不拘新官旧吏,但凡你顶着个官身,便能向西门大官人开口借债。
这亦是西门大官人最得意的手笔——借钱放贷与尔等官老爷!
还了银子,是朋友;赖着不还,更是好朋友!
若你真个囊空如洗,还不了,到也好说!
好朋友不是还有手中的各种官府批文、关节、库里的拨付……哪一样都能到西门大官人这里折变还债!
只要你头上还戴着那顶纱帽,自有千百样手段,教你连本带利吐出来!
只是这债,若压过了那顶纱帽的分量,便有些扎手。更何况,这钱竟填了那李中疑赌窟窿!
西门庆听罢一愣,眉头微蹙:“李中疑?那厮我认得他!成日价在赌坊里钻营的野狗,专啃咬些烂骨头!爷我放的是‘官吏债’,专与那戴乌纱、穿官袍的打交道,图的是体面利钱!岂是填他这无底洞的赌窟窿的?就凭他那点子薪俸,便是在码头上刮地皮,刮烂了靴底,刮出火星子来,也填不满这三百两的窟窿!”
傅铭见他动怒,慌忙把身子伏低了些,压着嗓子道:“回大官人,是花四爷当的中间人,文书上写得明白,那日。。。。那日您喝了点酒,所以就点头同意了。。。。”
花子虚?
西门大官人脑中忽然飘过那李瓶儿的身影,不自然的擦了擦脸。
“银皆已入库封存,账目清晰,请大官人过目。”傅铭觑着他神色,小心翼翼将账簿和清单再次捧上。
西门庆接过那账簿,也不耐烦细看,只将那几张列着大数目的清单纸粗粗扫了两眼,便丢回傅铭怀里。“嗯,傅先生辛苦了。你经手的账目,一向清爽,我是省心的。回头请大娘过过眼便是。”
他话锋一转,又落到新得的绸缎铺上:“这新铺子,你多用些心盯着。格局嘛,装饰大改,但不必大动。自今日起,生药铺那两分利钱,便归你支用。”
傅铭听了,心头一阵狂跳,如同揣了只活兔儿。这两分利可不是小数!他在这西门府上踏踏实实、战战兢兢十几年,账目上连个铜钱的油星儿都不敢沾,连那精明的大娘月娘,无数次对账盘查,也从未挑出半分毛病。如今凭空得了这大好处,真真是喜从天降!他连忙离席,深深一揖到地,声音都带着颤:“谢大官人天恩!小的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两人吃了些精致小菜,饮了几杯热酒。
大官人说道:“这李中疑的三百两银子……既是花子虚做的保人,你便去寻他一寻,只说我这边账目上有些吃紧,请他催一催那李中疑,早早把本利送来。我与他好歹明面上是结义的弟兄,我自家不好立时三刻就拉下脸皮去催讨。你且先去探探口风。若他那边支吾推搡,或是那李中疑迟迟不吐银子……”
大官人顿了顿“……你再来回我,少不得我自家亲去隔壁寻他说道说道。”
傅铭立刻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称是:“大官人思虑周全,小的明白!小的今日便去寻花四爷,婉转递个话儿。”他又略略陪坐,稍稍用了些点心,饮了半杯残酒,便知趣地起身告退:“大官人若无旁的吩咐,小的这就去办那铺子监工之事,顺道……去寻花四爷?”
西门庆靠在椅背上,眼皮子也不抬,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应允。傅铭这才躬着身子,脚步轻快又恭敬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