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日下得堂来,王六便已掂量过此事。
瞒不住的,因为被请去喝酒的不止他一人,只要其中有一个人承认,谎言就会被拆穿,因此他只能承认。
虽已想明白了这一点,可真承认起来,还是觉得脸没地儿放。
吃人嘴短,吃了人家的,却不帮人家办事,这确有点缺德。
吴关却不依不饶道:“案发当晚,张五去船坞,求师傅原谅,师傅不肯松口,两人还吵了起来,你猜张五情绪激动之下,会说出什么话呢?”
王六一愣,垂下眼帘,躲闪着吴关的逼视。
“他确骂人了,那绝不是该对师傅说的话,所以,有没有可能,他当时骂的压根就是你。他骂你吃了他的,并承诺帮他美言,结果……
或许你不仅没帮他美言,还落井下石,鼓动师傅将他逐出师门。”
“那又如何?我是要传承师傅这一支手艺的,提早清理门户,以免我接手后出岔子,这有什么错?”
“这问题我可回答不了。”吴关道:“关键在于,你师傅怎么想?”
长时间的沉默。
两边似在较劲。
“好吧,”最终,还是吴关先开了口,“我与你师傅不过一面之缘,且只是在试航祭祀时打了个照面而已,连句话都没说上。
因此,我只能通过跟他打过交道的人来了解其喜怒。
我先问了荷花。这一问我才知道,为了这艘船,荷花近日竟与你师傅见了那么多次面。
荷花说他是个严苛仔细的老人。为解决每个船舱的隔音问题,他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决定在木板间留下空隙,塞上捣烂的麻杆……诸如这样细枝末节的考虑不计其数。
每次改动,他都会跟荷花沟通,再三确认设计及成本的变动。
当然了,这样严谨的工匠,对徒弟的要求自然很高,他常常因为一点疏忽而对你们破口大骂,荷花就有两次见到他发脾气,怎么难听怎么骂,一点情面都不留啊。”
吴关停顿了一下,道:“我说得若有错,还请你纠正。”
这一问其实没必要,王六没打断,他大可继续说下去。
问,无非是向王六施压。
施压,因为他就要说出王六最害怕的真相了。
王六犹豫着,迟迟没答话。
已到了这种关头,对策哪儿那么容易想?
吴关等了他三个弹指,又自顾自道:“我听你好几个师弟提起,你们的师傅常将‘心正则活正’这句话挂在嘴边,意思是要学造船的手艺,先不能有歪心思,心思若歪了,制出来的木料就是歪的,船自然漏洞百出。
类似的道理,在匠行中颇为流行,并非你师傅独一份儿。
但因为这份严苛,他给人留下了不太好相处的印象,好像他只会做两件事,造船,还有骂你们。
这样一个正直到有些——暂且称之为有些病态吧——这样一个人,听说你去赴了师弟的宴,并答应帮他美言,却在背地里对师弟落井下石——他会怎么想呢?
所以,我推测,案发当晚,张五跟老船工理论了一番,并抖出了你这点龌龊事。
而后你去船坞找师傅——你说心下不安,觉得要出事,所以去看看,其实可以换一种理解。
你不安是因为怕张五去见师傅,怕你的龌龊事露馅。
怕什么来什么,你去船坞,见到了师傅,他与你对质,并拿出家谱威胁。
我不敢确定,但我想可能不至于将你逐出师门从家谱上抹去,或许师傅只是不想让你做他的传人了,或许他要在其他弟子中找一个,做为掌管家谱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