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再次闻到老屋的霉味时,已是半年后。
阳光透过重新糊好的窗纸,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灰尘,混着她刚点燃的艾草香,驱散了最后一丝阴冷。墙角堆着刚清理出来的杂物,其中有个褪色的红布包,里面裹着半块玉佩,裂痕处被细心地用红绳缠过——是她当年摔碎的那一块,外婆找了三年的东西。
“在想什么?”苏晴端着两碗姜汤走进来,腹部已经明显隆起,脸上有了些血色,“医生说多晒晒太阳好,别总待在屋里。”
林秋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笑了笑:“在想,原来真的可以回来。”
半年前走出那片雾气后,她们没有立刻分开。苏晴无处可去,林秋便邀她一起来了老屋。清理废墟时,她们在柴房的角落找到了一具小小的骸骨,被一件破烂的红棉袄裹着,旁边压着半截生锈的铁锁——正是当年被林秋遗忘的那个小女孩。她们将骸骨好好安葬在屋后的山坡上,立了块无字碑。而外婆的牌位,被请进了修葺一新的堂屋,香炉里的香,每天都换。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节奏缓慢而沉重,像有人用石头在砸门。
林秋和苏晴对视一眼,同时放下了碗。这半年来,老屋从没来过访客,山路崎岖,连收废品的都不会往这边绕。
林秋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门外站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背对着她,正在低头看手机,身形有些熟悉。他的脚边,放着一个半开的行李箱,露出里面叠得整齐的白大褂。
是那个在山神庙里挥手的白大褂女人……不,现在看来,更像是个男人。
“请问,”男人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镜片后的眼睛却深不见底,“这里是林秋家吗?我是市医院的医生,姓周,之前联系过你,关于……你外婆的病历。”
林秋的心猛地一沉。她确实向市医院申请调过外婆的病历,却一直没收到回复,更没说过具体地址。
苏晴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掌心微凉。
周医生的目光扫过屋里的陈设,最后落在堂屋的牌位上,笑容不变:“老人家走得安详吗?我看资料上说,她生前有严重的精神障碍,总说看到‘脏东西’。”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对了,你们认识一个叫陈默的病人吗?市一院的,半年前失踪了,据说最后出现在这片山区。”
林秋的指尖收紧了。陈默——那个变成黑毛怪物的男人,他的名字像根刺,扎在记忆深处。
“不认识。”林秋尽量让声音平稳,“病历的事,我不需要了,麻烦你跑一趟。”
周医生却像没听见,径直走进屋,目光落在墙角的红布包上,眼神微闪:“这玉佩……挺别致的。”他弯腰,像是要去碰,手腕却突然被苏晴抓住。
苏晴的脸色有些发白,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周医生,你行李箱里的白大褂,左袖是不是有个洞?”
周医生的笑容僵住了。
林秋猛地想起,山神庙里那个白大褂女人,左臂缠着布条,正是因为袖子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渗血的伤口。
周医生缓缓直起身,脸上的温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他抬手摘下眼镜,露出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漆黑一片,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看来,你们记得我。”他的声音变了,不再是温和的男声,而是男女交织的沙哑,像山神庙里那些影子的嘶吼,“本来想给你们多留些日子的,可惜啊……”
他抬起手,露出手腕上的一道疤痕,形状像个扭曲的“雅”字——和陈默布娃娃里露出的黑毛缠绕的形状,一模一样。
“陈默的债还没清呢。”周医生(或者说,迷宫的化身)笑了,露出尖利的牙齿,“他女儿的布娃娃,还在等爸爸呢。”
屋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吹得窗纸哗哗作响,阳光瞬间被乌云吞没,屋里重新陷入昏暗。堂屋的牌位“啪”地一声倒在桌上,香炉里的香灰齐齐断裂,散落一地。
林秋看到,周医生的行李箱里,滚出来一个东西——是那个掉了眼睛的布娃娃,此刻正咧着红墨水画的嘴,对着她们笑。
苏晴下意识地护住腹部,后退一步:“它不是已经被黑雾吞噬了吗?”
“迷宫里的东西,怎么会真的消失?”周医生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边缘渗出黑色的雾气,“你们以为走出来了,其实只是换了个更大的笼子。”
黑雾越来越浓,从门缝、窗缝里涌进来,缠上她们的脚踝,冰冷刺骨。林秋看到黑雾里浮现出无数张脸——外婆的,红棉袄人偶的,陈默变成怪物后的,还有那个无脸孩童的……它们都在无声地嘶吼,伸出手,像是要把她们拖回去。
“跑!”林秋拽着苏晴冲向里屋,那里有个地窖,是外婆当年藏红薯用的,入口被一块石板盖着。
周医生的笑声在身后响起,像无数根针钻进耳朵:“没用的!你们的名字,早就刻在黑石上了!”
林秋掀开石板,一股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她推苏晴下去,自己正要跟着跳,脚踝却被黑雾缠住,猛地向后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