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许明月和江三柱来的时候,她也没有给好脸色,冷着一张脸,小心地给摇篮里的孩子换尿布。
她怀里的孩子已经快一岁了,最是爱笑的时候,她从刚出生开始,就被抱到江心莲这里来,在江心莲看来,这就完完全全是自己的孩子,孩子一见到她,就露出两颗小米牙,笑的一脸的开心。
女知青生的好看,小女婴也遗传了她生母的相貌,一笑大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儿,连带着江心莲脸色都柔和了。
给小女婴换好尿布后,抱起女婴,这才转过脸看向许明月:“你们来是为了我家炒茶技术的吧?”
她冷哼了一声,目光定定的打量许明月。
她比许明月只大了五六岁,但从外貌看,却像是两代人一般,她已经头发斑白,满脸皱褶,弯腰驼背,而许明月却像是正午头顶燃烧的正烈的太阳,身姿挺拔,光彩夺目!
可她却听来山上采茶的人聊天说起过,眼前的女子也是被休离回家的,被休离回来后,她没有一蹶不振,自怨自艾,而是靠着自己自学和跟他哥认识的几个字,考上了大队部的记工员。
她哥她也知道,比她小两岁,她父亲是她家的轿夫,个子很高,她哥小时候还是个性格天真腼腆爱笑的小孩儿,她哥在家中私塾上课的时候,他就好奇的站在院子里一边扫院子一边听课,听到入迷时,就歪着头笑着听,手上的扫把也不扫了,她看了都觉得好笑。
可她爹觉得都是乡里乡亲,他愿意听就让他听,也不收他学费,只要听完记得把院子扫完就成。
她看着面容饱满,灿若朝霞般的女子,突然心底涌起强烈的不甘,冷笑着道:“占了我家茶山,还想要我家的技术,不会就想着这么空手套白狼吧?”
许明月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走过前去,伸手要抱她怀里的孩子。
江心莲愣了一下。
没想到她怀里孩子正好到了认生的时候,根本不要许明月,许明月对她拍拍手,做出要抱的姿势,小姑娘扭过头就扑到了江心莲的怀里,双手紧紧的搂着江心莲的脖子不撒手。
小女婴的这一举动一下子逗笑了江心莲,哪怕她脸上还绷着,可眼底的笑意、得意,脸上放松的神情却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许明月就拉过一个圆木桩,放在江心莲屁股后面,示意她坐着聊。
江心莲又是冷哼一声,傲娇地坐下。
许明月笑着问:“你想要什么?说说看我能不能做到。”
江心莲哼声道:“你做到!你怎么做不到?你不是水埠区最大的官,水埠区全部你说了算,你怎么做不到?”
她嗓音又沙哑又尖利,仿佛带着无尽的怨气。
在她的记忆里,水埠公社还是原来那个区。
许明月颇能理解她的心情,态度始终和缓,脸上也带着温和的笑容。
她本就长的面善,是那种既受男性喜欢,也受女性喜爱的温婉端庄毫无攻击力的长相,看着就很有亲和力。
在她平和的笑容下,江心莲逐渐收起了满身竖起的利刺,扯着嗓子尖锐地说:“想要我家的技术也行,我要当茶厂厂长!”
现在的茶厂负责人是夏芸芝,年轻时是江心莲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在江心莲心里,茶厂就该是她家的,她凭什么不能当厂长?
许明月沉吟了一下说:“你知道茶厂负责人是要由县级政府单位前来调查三代以上家庭背景的吗?”
一说到要调查三代以上家庭背景,江心莲身体就是一抖,接着还未完全站直的身体又猛地蜷缩了起来,害怕的仿佛想要缩成一团,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许明月吓了一跳,忙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这里是临河大队,你回家了,你回到茶山了,没人会到茶山上来的,你别怕。”
江心莲眼里的眼泪一颗一颗的落到茶山石屋钱的杂草上,却一声呜咽之声都不敢从唇齿间露出来,一旁的江三柱看的不忍,转过身吸吸鼻子又抹起了泪。
江心莲在许明月的安抚下,很快又振作起来,抱着怀里的孩子,手无意识的轻轻拍着,掩下眼底翻涌的恨意,恨声说:“不能当厂长,当个干事总可以吧?不然想让我免费交出我家的炒茶工艺……”她从牙齿缝里咬着挤出两个字:“休想!”
许明月轻轻拍着她的背,向下抚摸,她的背因为长期弯着,在背脊上鼓出一个包来,像罗锅,从背脊向下轻轻抚摸,入手一排凸起的硌人的骨头,瘦的可怜。
她忽然转头问江三柱:“三柱哥,咱们大队今年的菜籽油要收了吧?回头给心莲阿姊送十斤油上来,还有今年新收的小麦,磨成面粉后,也送一百斤上来,还有养鸡场的鸡蛋,阿姊太瘦了,要好好补补。”
江心莲却被她突然的关怀的举动,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
好多年了。
自从她被打为资本家,地主婆后,她为了避开那些人对她的侮辱,整日把自己浑身上下涂的臭烘烘的,十几年了,都没有再被人碰过,也没有被人如此近距离的关怀过。
一股热泪忽地涌上她的双眼,烫的她仰着头看着湛蓝的天,炙热的阳光灼的她原本就看不太清的眼睛越发的模糊。
她想推开许明月的手,却觉得自己的手臂千斤重,愣是抬不起胳膊来推她,只哽咽地说:“这是我江家几代人传下的工艺,你要真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