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停下斧头,用袖子擦了把汗:"中!俺今晚就进山,把要用的药材挖齐。"他压低声音,"方工啊,郑老师这病。。。拖不过三年了。"
"您的方子。。。。。。"
"能续命,不能除根。"张地马摸出个油布包,"这是俺爹临死前传的参茸雪蛤方,当年溥仪想买,老爷子宁肯烧了都不卖。"他粗糙的手指抚过发黄的药方,"要是配上海南的槟榔花,兴许。。。能多抢回几年光阴。但是也就是几年。"
当晚的送行饭吃得格外沉默。王大婶蒸了屉粘豆包,按东北习俗寓意"牢牢粘住福气";马团长贡献了珍藏的虎骨酒,给每人倒了小半盅;连最穷的李光棍都拎来串干蘑菇,说是给郑老师路上补身子。
"都耷拉个脸干啥?"郑怀山强打精神笑道,"我是去海南享福,又不是。。。。。。"
"呸呸呸!"王大婶赶紧拍着木桌子三下还往地上啐了三口,"百无禁忌!郑老师指定长命百岁!"
张地马闷头收拾药材,忽然掏出个红布包塞给郑怀山:"贴身带着,避瘴气的。"
方稷瞥见是枚古朴的铜钱,上面"乾隆通宝"的字样已经磨平——前世他在民俗展见过,这是东北采参人的护身符,号称能"吊命三日"。
第三天清晨,送行的队伍一直排到村口。郑怀山穿着大伙凑补缝的百衲衣,老李家的全活人给缝的,每针每线都是祝福,这些村里的人,是真的愿意把福气和命分给郑怀山,郑怀山也是真的热爱这里的每一个人,他被张地马和马团长一左一右搀着。
方稷提着行李跟在后面,里面装着老乡们塞的各式"宝贝":王大婶纳的千层底布鞋,红背心家腌的酸菜,甚至还有李光棍不知从哪搞来的军用罐头。
"都回吧!"到了吉普车前,郑怀山转身拱手,"等冬星丰收了,我请大家吃白面饺子!"
人群却不动。突然,王大婶带头唱起了《北大荒人的歌》,粗犷的调子惊飞了树梢的麻雀。郑怀山站在车门前,瘦削的背影在朝阳中微微发抖。
是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马团长和郑怀山站在麦堆前,背后横幅写着"1952年垦荒模范"。
"拿着。"马团长声音沙哑,"郑老蔫儿要是。。。要是撑不住,给他看看这个。"
吉普车启动时,从后窗看见老乡们仍在挥手。王大婶突然追着车跑了几步,把个热乎乎的布包塞进来:"刚烙的糖饼!路上吃!"
车驶上国道,郑怀山终于忍不住咳了起来。张地马立刻从药箱取出个竹筒,点燃里面的草药后凑到老人鼻下:"吸两口!"
中午在绥化军用机场郑怀山和张地马休息,明天就能登机,方稷去邮局给海南发了电报。张地马用银针给郑怀山施针,老人胸口插着七八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呼吸却平稳了许多。
"方工啊。"张地马突然说,"俺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
"等郑老师病好了,能不能。。。给俺们屯弄个卫生所?"老汉搓着手,"不用多讲究,有听诊器、血压计就中!"
方稷心头一热。前世资料显示,正是77年冬,国家启动了"赤脚医生"培训计划。
"不光卫生所。"他握住张地马粗糙的手,"我还要申请在基地设农技站,请您当顾问!"
老汉的眼眶瞬间红了。他转身假装整理药箱,肩膀却微微发抖:"中。。。中啊!俺家那小子,做梦都想当大夫。。。。。。"
军队演习的声音惊醒了郑怀山。老人睁开眼,恍惚间喊了声:"黑珍珠。。。数据记了吗?"
"记了!"方稷赶紧掏出笔记本,"发芽率92%,比预计高7个百分点!"
"好。。。好。。。"郑怀山虚弱地笑了,"等到了海南,让国栋试试用黑珍珠和抗锈病种杂交。。。。。。"
休息室里,张地马变戏法似的摸出个陶罐,里面是用老山参炖的鸡汤。方稷小心地喂郑怀山喝了几口,老人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方稷啊。"郑怀山突然说,"要是我。。。我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方稷打断他,"您得亲眼看着冬星丰收,看着咱们的种子播遍全国!"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土地。方稷想起临行前马团长的话:"黑土地最养人,郑老蔫儿在这活了二十年,肯定能再活二十年!"
张地马正在给郑怀山把脉,眉头渐渐舒展:"脉象稳当了。等到了海南,俺再配副槟榔花的方子。。。。。。"
郑怀山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本数据记录。方稷轻轻给他掖好被子,发现老人枕头下露出照片一角——是马团长给的那张"垦荒模范"合影。
方稷想起临行前夜,王大婶偷偷塞给他的那双鞋垫——纳鞋底的布里缝着张黄符,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菩萨保佑平安"。
这个识字不多的东北女人,用最朴素的方式,为科学家祈求着最珍贵的礼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