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朔风如刀。
宁荷和纫秋二人并肩伏在冰冷的枯草中,身上单薄的夜行衣已经沾满了泥土与夜露的气息,若非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顷刻间便化作白雾的鼻息,就仿若两块没有生命的岩石,无声地藏在草坡之中。
“往上半步,偏东。”
宁荷的声音已经低至气音,说出口的那一瞬就碎在了阒寂的夜里,随着一旁传来一声轻应,两个身影便默契地开始同时动作,短暂的窸簌声后,两道视线终于越过山坡,望见了山坡前方那片庞大而沉默的阴影。
那无数的营帐宛如野兽密布的齿列,密密实实地挨挤在一起,几乎看不清边缘。
正是西羌驻扎于此的前锋营寨。
二人此行的目的除了找到西羌扎营的具体位置,还要摸清其营寨布局、哨卡分布以及兵力多寡,尤其是那支令人忌惮的重甲铁骑的所在。
淮平的冬夜实在太冷,为了减小目标,方便行动,二人都没有穿得很厚,冰冷的夜露在睫毛上凝成冰霜,身体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可他们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缓解寒冷——这个地方已经太近了,鼻尖弥漫着的除了枯草和泥土的气息外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马粪以及皮革混合的味道,那是大军驻扎后留下的独特印记,这说明西羌人一定在附近的山上有过停留,或许是驻扎,或许是巡逻,但不管是什么,他们现在险中之险的处境都是一样的。
一旦惊动了大军,不仅是此次的任务会失败,他们二人也几乎不可能逃出生天。
又一阵夜风吹过,将那股味道再次送入鼻腔,像是无形的绞索,勒得人喉咙发紧。
好在呼啸的风声掠过枯叶所传来的声音也能掩盖了他们细微的动静,趁着此时,纫秋立刻压低声音开口道:“东,十步,走。”
二人瞬间起身,如同贴地游走的毒蛇,顺着坡地的凹陷和草丛的遮掩悄无声息地向前蠕动,脚尖先试探性地轻点,确认没有会引发大动静的枯枝碎石,整个身体才缓慢地贴地划过,冰冷的泥土透过薄薄的衣物渗入骨髓,轻轻的一声心跳都如同擂鼓一样撞击着耳膜,生怕这声音会惊动黑暗中潜伏的猛兽。
十步距离,二人瞬息便达,这个距离已经能看见营寨外围的木栅栏了,星星点点的灯烛如同鬼火,在几座简易的望楼上飘飘荡荡,照出几个穿着甲胄的身影,那栅栏上似乎还挂着东西,在风中轻轻晃动。
宁荷凝目望去,发现是密布的蒺藜和铁刺。
虽然已经夜半了,但营寨内并非一片死寂,隐约还能听见巡夜士兵沉重的踏地声和战马交错的响鼻和刨地声,这些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地放大,每一次响起都让二人的精神骤然紧绷。
突然,一队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从边缘的一个营寨后方出现,跳跃的火光猝不及防地撕破了草坡上的黑暗,隐隐照见两个人的发顶,宁荷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如同冰河里瞬间被冻住的鱼,每一寸肌肉都绷了起来。
不能动,也不能发出声音。
二人用余光确认了一下彼此的存在,已经做好了要拔刀的准备。
一息、两息、三息……
几句不大真切的对话声随风传来,全是听不懂的异族语言,大约十来句话之后,外面渐渐没了动静,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宁荷控制着声息小心地碰了碰纫秋的肩膀,示意自己往上看一眼。
这种情况下,争执或是谦让毫无意义,纫秋回碰了她一下,手渐渐往下,放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最差的结果,就是一越过山坡就和敌军对上视线,但如果能一刀毙命,说不定还有逃生的机会。
万幸,那队巡逻兵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宁荷抬目去看的时候他们已经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身影和火光都渐行渐远,消失在另一片营帐的阴影里。
“呼……”宁荷情不自禁地吐出一口颤抖的浊气,感觉自己的背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东,再五步,有一个草垛,你左我右。”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借着那队巡逻士兵离开的空隙,二人迅速改换位置,贴近了望楼死角的一个草垛后,纫秋小心翼翼地拨开枯草,透过
那狭小的缝隙向营地内看去。
营寨的布局在昏黄的灯火和月光下渐渐清晰,外围是密密麻麻的橹盾和鹿角构成的简易防御,后方则是整齐排列的营帐,应该是按照某种阵势,被包在最中间的那一块灯火明显更亮,周围紧密地拱卫着数十个副帐,还有守夜的士兵,显然就是西羌的中军大帐。
纫秋的眼神快速地掠过目所能及的所有景象,在心里不断地默记。
——望楼分布密集,尤其是营寨四角和中军大帐周围,间隔约五十步就有一个,栅栏外面似乎还有暗哨?刚刚巡逻队经过的时,他隐约看到一处不起眼的草堆动了一下。
——营帐的数量估算约能容纳五千步卒,但左侧有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周围似乎还围了什么……那是茅草顶吗,油布……这么大都是马厩?那片区域外围没有望楼,哨卡似乎也比其他地方少,营帐排列的有些……松散?
不,不是松散,是冲锋的位置。
那些营帐的位置恰好留出了几条宽阔平坦的大道,直通营寨西门。
——步卒的营帐环绕中军大帐,那铁骑一定就在马厩旁边,步骑分离,但距离一定不会太远。
那一片是什么?
纫秋的目光紧紧盯着步卒和铁骑营区相结合的地方,那里有一块不小的阴影,似乎是土坡,营帐的分布也不如他处紧密,甚至连栅栏外的防御也略显稀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