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飞快浸透衣衫,部曲被血色震住,谁也不敢向前。
孙彦从没这般恼怒过,厉声大喝:“你若敢伤及孙氏子嗣,你院里伺候的丫鬟仆婢都得陪葬!”
崔芜回以讥讽冷笑。
孙彦这才想起,偏院护卫尽数毙命刀下。他虽不知有两人是崔芜亲手所杀,却也猜到,这些护卫仆婢奉命看守,屡次三番阻拦崔芜逃走,只怕与她结了仇怨。莫说是空口威慑,就算将人拖来,当着崔芜的面处置了,她也未必会眨一眨眼。
他恼恨交加,偏生没有拿捏对方的筹码,一时连指尖都颤抖起来:“你偏要与我对着干,我到底哪里待你不好!”
对这个问题,崔芜根本不屑回答,就听孙彦咬牙道:“你也不打听打听,就你这般任性妄为,莫说润州城,便是江南地界,但凡有些规矩的人家,谁能容得下?”
“旁人家的妾室,谁不是作小伏低、卑事主母,哪个像你这般不服管教?你心心念念要逃出节度使府,可知府外天地远非你想的那般逍遥自在?匪寇、人牙、乱兵、流民,随便遇上哪个,都能要了你的性命!”
“你又能跑到哪去!”
崔芜怔忡了一瞬。
她知道孙彦说得没错,因为在后世史书上,曾不止一次出现过类似“城中仓廪空虚,饥民相杀而食,其夫妇、父子自相牵,就屠卖之”的记载。(1)
更可怕的是,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江南,而是遍布各地。
相形之下,孙彦虽然自负独断,不拿女子当人看,动辄“玩意儿”“卑事主母”,试图打压她的自尊、折断她的傲骨。
可他已经是这个世道中,难得的头脑清明、才智兼备,德行为人超出水准之上的明主。
这如何不让崔芜彻骨绝望?
“你说得对,洪水滔天,我无处可去,”良久,崔芜开口,语气轻渺,眼底不屈不挠的光飞快黯淡。
孙彦心知自己的话触动了她,却并没感到自得,反而无端升起恐慌,只因此时的崔芜仿佛一抹幽魂,随时可能随风逝去。
“芳荃,”他忽然察觉崔芜离河水太近,忍不住道,“你先过来!”
崔芜不进反退,脚步落下,半个足跟已经悬空。
“可就算这样,”她抬头看着孙彦,目光灼灼,一字一顿,“我也不认命!”
“我此生,宁为风雨折,不受囚笼困!”
她挑眉一笑,容光眩目不可逼视,忽而向后纵身,义无反顾地投入河水之中。
刹那间,孙彦好似被惊雷轰散了魂魄,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只见河水滔滔,奔腾不息,云低天阔,风声枭厉。
哪里还有崔芜的身影?
孙彦脑中空白,就要跟着往下跳,却被寒汀及时拉住。他拼命挣扎,刹那间爆发出的力量极为可怕,两个部曲都压制不住:“放开我……你们拉扯我做什么?还不下去救人!”
寒汀忙道:“郎君不必犯险,我等下河救人便是。”
他使了个眼色,五六个精通水性的部曲当即跃入河中。
孙彦推开寒汀,一瞬不瞬地盯着水面,只盼下一瞬,部曲能带着崔芜浮上来。然而等了约莫半炷香,忽听水声作响,部曲探出头,却是脸色青白,面带惭愧。
“我等本已寻到芳荃姑娘,可她无意求生,反而用匕首划伤卑下,”部曲捂住手臂伤处,指缝渗出血迹,“河底暗流太急,卑下再去寻时,芳荃姑娘……已经不见踪影。”
孙彦神色怔怔,不知是悲是怒。
寒汀心中不安,试探唤道:“郎君?”
就见孙彦猛一踉跄,口中呛出鲜血。
***
崔芜投河之际,打定了要么逃出生天,要么葬身河底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