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她的手臂举到一半,却突然僵在了半空中。
枪口微微颤抖着,似乎偏离了目标。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判官,问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问题:
“军士长……您当初那样判我……把我直接降级到列兵……您手里有枪,我手里现在也有枪……您难道就不怕……我为了发泄这口怨气,反手就在这儿,给您也‘爆个头’吗?”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风雪似乎都停滞了片刻。
只有两人之间那冰冷的、近乎凝实的杀意在无声地弥漫。
判官面对这近乎威胁的质问,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露出一丝冰冷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笑。
“第一,”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我问心无愧。对你做出的判罚,是基于GtI军事条例和战场纪律,也包括贵国在军事刑法上的相关规定,甚至可以说是‘轻判’。换成任何其他内务处审判官,结果只会更糟,你甚至不可能摸到枪,更不可能摸到枪,还能站在我旁边。”
“第二,”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你以为……你是第一个对我起杀心的‘犯人’?战前我处理最后一个案子,那个贪污装备经费、差点导致演习出人命的后勤中校,他就试过在审讯室里掏枪……可惜,水平太差,不值一提。”
他甚至还有心情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老兵的沉稳和教诲:
“不要忘了,‘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这句话,就算是我这个老纠察,也时刻牢记于心。”
露娜微微一愣:
“这句话……出自哪里?”
“我们的一位伟人。”
判官没有多说,只是重新举起了枪,“当纠察这么多年,我总结的心得就是:规矩就是规矩,是红线,谁碰谁死。但执行规矩的人,心里得有自己的秤,得知道什么时候该铁面无私,什么时候……或许可以网开半面。但这‘半面’,绝不是留给那些突破底线的人渣的。”
“所以,你觉得我有没有对你网开一面呢?”
“你可以不用回答这个问题,你心里有数就好。”
露娜听完,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她缓缓地将举僵的手臂放下,又再次平稳地抬起,这一次,没有丝毫颤抖。
“受教了。”
她轻声说道。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的射击中,枪声似乎比之前更加协调。
当露娜打空最后一个弹匣时,她感受着手枪微微发烫的余温,仿佛那是她内心的温度。她缓缓地将手枪递还给判官,动作显得有些沉重。
她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判官的眼睛,鼓起勇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军士长……您既然战前已经退伍了,以二级军士长的身份准备转业回地方,您老家是山东蒙阴县对吧?您刚才还和我介绍过这片革命老区的历史。那么,为什么……您还要回来呢?回到这该死的前线,干这得罪人又不讨好的活儿?”
露娜的声音在寒风中有些颤抖,她的问题像一把利剑,直刺判官的内心。
她不明白,一个已经退伍的人,为何还要重返这充满危险和死亡的战场。
判官默默地接过手枪,他的动作显得格外专注和认真,仿佛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他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部件,确保手枪处于最佳状态。
完成检查后,他将手枪缓缓地插回枪套,然后抬起头,目光穿越了风雪和废墟,径直望向莫斯塔尔城区的方向。
他的眼神深邃而坚定,仿佛能穿透那片被战火摧残的土地,看到更远的地方。
“为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钢铁般的坚定,“因为我知道,仗打起来,前线肯定会有逃兵,肯定会有怕死鬼,也肯定会有败类。总得有人去抓,总得有人去执行枪决,或者……等着被别人执行枪决。”
“这种脏活累活,总得有人干。我干了大半辈子,习惯了。而且……”
他顿了顿,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责任感的东西,“我也得回来,以老带新。让那些新来的战场纠察们……快点成长起来。这片烂摊子,光靠我一个人,可收拾不过来。”
他的话语朴素,甚至有些粗糙,却像他手中的枪一样,冰冷、坚硬、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露娜站在原地,看着何成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营地方向,他的背影在漫天风雪中,仿佛一座永不动摇的黑色礁石。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远处那棵布满弹孔的树,心中那股因为降级而产生的怨气,似乎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情绪所取代。
风雪依旧,前路漫漫。
但某些东西,已经在无声中发生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