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哽住了,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
“爸……”
威龙放下粥缸,伸出手,紧紧握住父亲布满老茧和冻疮、冰凉粗糙的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身体的微微颤抖。
“宇昊,”王老师反手用力握住儿子的手,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他的目光从夜空收回,落在威龙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托付,“爸知道……你在外面……不容易,前线担子重……这次为了你妈,又让你放下那么重要的事情赶回来……爸这心里头……又盼着你回来,又……又觉得拖累你、拖累党和国家了……”
“爸!您别这么说!”
威龙心头剧震,急忙打断父亲的话,“什么拖累不拖累!我是你们的儿子!妈病成这样,我回来天经地义!赵将军都说了,这是命令!部队的事情,有其他同志们他们在,我放心!现在最要紧的,是妈!是我们这个家!”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军人特有的坚定。
王老师看着儿子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松弛了一丝。
他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缓缓说道:
“你妈……她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总念叨,宇昊都三十了,还没成个家……这病啊,把她折腾得够呛,可心里头,还是记挂着你……刚才你进去,她手指头动了,爸看见了……她听见你回来了,她知道的……”
老人的声音再次哽咽。
威龙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强忍着翻涌的情绪:
“妈会好的!爸!手术会成功的!张主任是最好的医生!”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给父亲希望,尽管他自己心里也沉甸甸的。
“好……好……”
王老师连连点头,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微弱的希冀之光,他用力拍了拍威龙的手背,“爸信你!爸也信你妈!她这一辈子,要强,能吃苦……这次,也一定能挺过来!”
父子俩的手紧紧交握着,仿佛要将彼此的力量传递给对方,传递给门内那个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亲人。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无声闪烁。
病房里隐约传出的仪器运行声,是此刻唯一陪伴他们的背景音。
“爸,”威龙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憧憬,打破了沉默,“等妈好了……等天气暖和点……我们带妈去郊外,找个没光的地方……再看一次星星。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城市的雾霭,看到了记忆深处那片清澈璀璨的星河。
王老师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布满皱纹的脸上慢慢绽开一个苦涩却无比温暖的微笑,眼角有晶莹闪烁:
“好……好……带上你妈……咱们一家人……一起看星星……”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浓重的困倦。
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连日的疲惫,如同沉重的山峦,终于将这位坚强的老人彻底压垮。
他的头一点点地垂下来,靠在威龙同样宽厚却年轻许多的肩膀上。
握在一起的手并没有松开,只是力道渐渐松弛。
不过片刻,均匀而沉重的鼾声便在威龙的肩头响起。
那鼾声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嘶哑,却透着一股让人心酸的安稳。
威龙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父亲靠得更舒服些。
他拉紧了披在自己和父亲身上的那件旧棉袄,感受着父亲传递过来的、微弱却真实的体温。
走廊里惨白的灯光落在父亲花白的头发和布满沧桑的脸上,也落在他自己同样写满疲惫却依旧坚毅的侧脸上。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未知与希望的309病房大门。
门上的红灯依旧亮着,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
耳边是父亲沉沉的鼾声,窗外是城市沉睡的呼吸,而门内,是母亲正在进行的、无声却惊心动魄的生命之战。
时间,在这条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长廊里,仿佛凝固了。
威龙挺直着背脊,如同一尊守护在生命渡口旁的雕塑,用自己的肩膀,为沉睡的父亲,也为门内战斗的母亲,撑起一方小小的、暂时安稳的天地。
他等待着,等待着那扇门重新开启的时刻,等待着命运最终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