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既然你们这边活好了,我就放心了
众人簇拥着娜仁托雅往回走时,朱祁钰刻意放慢了脚步,落在人群末尾。他望着前面并肩而行的娜仁托雅与阿依娜,前者不时抬手拂去鬓边的碎发,脸上虽有疲惫,却难掩眼底的亮意——那是一种终于找到方向的坚定,像极了当年北京保卫战前,自己在御书房里攥紧朱笔的模样。
“陛下,风凉,要不要添件衣裳?”随行的翰林院编修周迁递过一件素色披风,低声问道。朱祁钰接过披上,指尖触到披风上细密的针脚,忽然想起这是上个月娜仁托雅让人送来的,说是“草原羊毛织的,比大明的绸缎暖”。他拢了拢披风,轻声道:“不用赶,慢慢走。”
篝火堆旁的欢笑声越来越近,牧民们正围着烤架转动整只羊,油脂滴落进火里,溅起一串火星。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孩子捧着奶豆腐跑过,看到朱祁钰,都停下来怯生生地行礼,随即又被烤羊的香气勾着跑远了。朱祁钰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没想到陛下也喜欢看孩子闹。”阿依娜不知何时折了回来,手里拿着两串刚烤好的肉串,递给他一串,“托雅让我来请您过去坐,说要敬您一杯奶茶,谢您之前教牧民挖渠引水的法子。”
朱祁钰接过肉串,炭火的温度透过木签传来,暖得人心里发沉。他咬了一小口,孜然与羊肉的香气在舌尖散开,比御膳房里精工细作的烤肉更添几分粗粝的鲜活。“举手之劳罢了,”他看着阿依娜,“倒是你们,能让托雅下定决心,比什么都强。”
阿依娜笑了笑,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其实我们都知道,托雅心里早就装着族人,只是缺个推她一把的劲儿。刚才在河边,她说出‘想试试’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一定能当好这个大汗。”她顿了顿,看向不远处正和阿妈说话的娜仁托雅,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以前总觉得她是个需要人护着的小丫头,没想到转眼就长成能扛事的样子了。”
“人都是逼出来的。”朱祁钰轻声道,目光飘向远方的草原。夜色渐深,月光把草原染成一片银白,远处的毡房透出点点灯火,像撒在黑夜里的星子。“当年土木堡之变后,我也是被架在那个位置上,连哭的功夫都没有。朝堂上的老臣盯着,瓦剌的铁骑压着,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阿依娜没接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站着。她知道这位大明皇帝的难处——客居草原,远离故土,却从不摆帝王的架子,反而时常提点他们治理部族的法子。上次草原干旱,是他画了渠道路线图,教牧民们“依山引水,分段挖渠”;托雅想设互市,也是他提醒“要定好规矩,既要防大明商队欺客,也要防牧民抢货”。
“陛下不想回去吗?”阿依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她听帖木儿说过,前几天大明来的使者,隐晦地提过接朱祁钰回去的事,却没说回去后会如何安置。
朱祁钰握着肉串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回去与否,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倒是在这里,能看到牧民们安稳过日子,比在京城看奏折里的‘百姓安居乐业’更实在。”他看向娜仁托雅,她正被族人们围着,手里端着奶茶,一一回应着大家的祝福,神色从容,再无半分之前的慌乱。
“您看,”朱祁钰的声音轻得像晚风,“托雅能稳住,你们这边的日子能过好,我就放心了。”
阿依娜猛地抬头看他,只见他眼底没有半分嫉妒或不甘,只有一种历经世事的平和。就像当年他在朝堂上力排众议,支持于谦守北京,不是为了皇位,只是为了大明的百姓能活下去;如今在草原,他提点他们治理之法,也不是为了什么回报,只是希望这些鲜活的生命能少受些苦难。
“陛下……”阿依娜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走吧,别让托雅等急了。”朱祁钰拍了拍她的肩膀,率先朝着篝火堆走去。阿依娜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为什么托雅会对他如此敬重——这位落难的皇帝,心里装着的,从来都不只是自己的帝位,而是天下的百姓。
篝火旁,娜仁托雅正等着他们。看到朱祁钰过来,她连忙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双手递到他面前:“陛下,这碗奶茶我亲手熬的,您尝尝。谢谢您这些日子的指点,要是没有您,我连怎么写登基诏书都不知道。”
朱祁钰接过奶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醇厚的奶香里带着一丝咸意,熨帖了五脏六腑。他放下碗,看着娜仁托雅,认真地说:“大汗不必谢我。治国的法子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只要你始终记得‘为族人谋福祉’这六个字,就不会走偏。”
娜仁托雅用力点头,眼里闪着光:“我记住了。我一定会让草原上的族人都能吃饱穿暖,让孩子们都能读书识字,让瓦剌和大明永远和平相处。”
“好。”朱祁钰笑了,这是他来草原后,笑得最舒展的一次。他看向围坐的族人,大长老正和周迁讨论着《寰宇通志》里的地理记载,也平在和将领们比划着边境的防守布局,乌日亚娜带着几个姑娘在一旁绣着象征和平的毡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期许,没有战乱,没有饥荒,只有烟火气的安稳。
周迁悄悄走到朱祁钰身边,低声道:“陛下,要不要给京城写封信,说说这里的情况?”
朱祁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那些欢笑的族人身上:“不必了。等托雅的登基诏书送到大明,他们自然会知道这里的情况。”他顿了顿,补充道,“要是京城来人问起,就说我在这里一切安好,让他们不必挂心。”
周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位皇帝不是不想回去,只是比起京城的权力纷争,他更在意眼前这些实实在在的安稳。只要这里的人能过得好,他客居草原,又算得了什么呢?
篝火越烧越旺,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通红。娜仁托雅端着奶茶,挨个儿给族人们敬酒,阿依娜和也平在一旁帮着招呼,大长老捋着胡须,哼起了草原上古老的歌谣。朱祁钰坐在角落,手里捧着温热的奶茶,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想起自己刚登基时,曾在诏书上写“愿天下太平,百姓安乐”。那时觉得这话太过空泛,如今在草原上看到这鲜活的一幕,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分量。没有什么比看着百姓安稳度日更让帝王心安的了。
“既然你们这边活好了,我就放心了。”朱祁钰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一次,没有半分遗憾,只有满满的踏实。月光洒在他身上,与篝火的光芒交织在一起,暖得人心里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