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随着贺穗一声令下,身侧的副将立刻举起了战旗用力挥舞,穿着白袍的三百人马如同雪地中骤然暴起的幽灵,以惊人的速度掠过厚厚的积雪,悄无声息地朝营寨西门围合而去。
脚下的毛毡顺利消解了所有的踏雪之声,使这难行的深雪反成了他们的掩护,白色的暗影在雪上潜行,如同波涛中猎食的鲨群。
“快!清障!”
堪堪行至西门前,数十名携着战斧的兵卒就立刻上前,狠狠劈向栅栏外的鹿角,斧刃砍在冻硬的木头上,发出沉闷的“梆梆”声,一瞬间木屑与积雪齐飞,另有一队人则用钩拒奋力拉扯着缠绕的蒺藜网,与其配合将防线扯开缺口。
“有人偷袭——”栅栏内侧一处被积雪掩埋的草垛下猛地蹿起一个身影,是潜伏的暗哨终于发现了这近在咫尺的致命威胁,然而还未等他大吼出声,一直弩箭就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钉入了他的咽喉,暗哨的惊呼被截断在喉间,涌出的鲜血在雪地上洇开刺目的红色。
宁荷缓缓放下弓弩,脸上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眸显得无比冷静而锐利。
雪夜不比寻常夜晚那般伸手不见五指,越洇越大的血迹还是引起了望楼上兵卒的注意,他惊恐地向下看,正好看见雪地上迅速扩大的缺口和蜂拥而入的白影,正要敲钟警示,不知何处来的数支箭簇猛地扎向了望楼的方向,其中一箭狠狠地钉入了他的身体。
是纫秋。
宁荷望了一眼山林的方向,令一旁的副将举起战旗示意。
“砰——”已成尸体的兵卒如同破麻袋一样从高处栽落,砸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冲进去!”贺穗拔出腰侧的环首刀,一马当先地跃入营寨,冰冷的空气中夹杂着马粪、皮革和一丝硫磺的余味,所有人都目不斜视,径直扑向西侧的马厩,那前方的空地上堆着一座座覆盖着油布的小山,显然就是他们要烧的具装马铠。
“点火!放箭!”贺穗看准时机,当机立断地发号施令,浸满火油的皮囊顷刻间冒起了大火,一支支绑了油棉的箭簇从中掠过,燃成火箭,搭上弓弩。
霎时间,弓弦震响,弩臂嗡鸣,无数拖着炙热尾烟的箭矢如同流星火雨一般划破雪夜的黑暗,狠狠扎向马厩的草料棚顶贺覆盖着油布的具装堆。
“轰——”
猛火油遇火即燃,干燥的草料和扔出的皮囊瞬间化作冲天的烈焰,将周围的雪地照成一片妖异的金红,刺鼻的焦糊味和油脂燃烧的浓烟迎面扑来,很快就引起了战马的嘶鸣。
然而下一息,贺穗就发现了不对劲,盖因那战马的嘶鸣并非全从马厩传来,似乎更多的是在左右营帐内。
她心下惊疑,策马奔至一处具铠堆旁,伸出长枪将那已经烧出几个大洞的油布撩开,竟发现那布下并非是他们所料想的具铠,而只是几具堆在雪坡上的战甲!
果然有诈!
贺穗收回长枪,和一旁的宁荷对视了一眼,下一息,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做出惊慌状,回身大喊道:“有埋伏!撤退!”
这一喊就像一声惊雷,瞬间激起了周围营帐的动静,埋伏许久的西羌兵卒全副武装地从营帐中冲出,如同山岳一般朝他们压来,中梁的人马在宁、贺二人的带领下从分散状围合至一处,迅速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阵。
手持长戟贺钩拒的兵卒站在最外围,使用钩拒的横枝钩绊马腿,长戟则奋力刺向马眼和其上的兵卒,被围在中间的弩手也不顾一切地朝着四面八方的敌人倾斜箭雨,朝着营寨西门且战且退。
下一刻,原本在制高处放箭的纫秋等人也冲下了山坡支援,数百人互为依仗,靠着灵活的身形躲避着铁骑的攻击,然而全副武装的铁骑势不可挡,锋利的马槊轻易便能洞穿竖起的剑戟,随着沉重的战马狠狠撞入人墙,沉闷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和兵卒的嚎叫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事已至此,情况已经很明朗了,这个前锋营帐只是一个做伪的空壳,西羌就埋伏着等他们前来试探,不过相应的,一个营帐中至多只能塞下七八个全副武装的铁骑,如今粗略看来,这个营寨中的西羌军至多不过两千,还有一千多则是步卒,那剩下的铁骑很显然正埋伏在周围。
混战间,那原本只打开了一个小缺口的栅栏已经歪七扭八,宁荷一手挥旗,一手勒马,在呼啸的剑雨之中飞身越过防线,大喝道:“撤退!”
勉强支撑的圆阵应声而散,兵卒们不再恋战,或是抢马,或是与同袍共骑一乘,纷纷往来路飞驰而去,然奔马不过十息,前方也围来了一片黑压压的暗影。
身后传来几句西羌语,虽然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却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兴奋和嚣张,宁荷举旗站定,同队伍前方的贺穗并肩而立,对峙间,她抬手扯下了脸上染血的厚布,呼吸了一口雪中寒冷的空气。
随着身后的暗影越逼越近,零星的嘶吼声也被朔风带入了耳中,纵马冲在最前方的西羌兵卒最先感觉到了不对劲,凝目看向宁荷等人的身后,一堆穿着西羌黑甲的残兵正踉踉跄跄地朝这个方向跑来,用西羌语对他们嘶吼:“快走!”
那兵卒心跳如雷,不知为何会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惊变,一时间四肢发冷,视线僵直地望着那个方向。
惨淡的寒月从云后露出了一线银光,终于照亮了那雪中的庞然大物,乌泱泱的兵马带着冰冷而恐怖的气势涉雪而来,而那暗影最前方,是一个骑着乌骓的高大身影,身着寒甲,冷铁覆面,一面巨大的战旗在其身后缓慢而沉重的挥舞着,旗面深邃得如同永夜,上面银线绣着一个巨大的“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