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已渐渐明了,除了他的身上不可否认地还流着一部分苏家的血脉以外,其实早在二十年前,与苏家已然是形同陌路、恩断情绝了。
既已没有了亲情,又何来怨恨?
既已不是亲人,那么,从今以后,就只是陌路而已。
狄霖抬眼,他的眼中一片清明,缓缓地说道:“狄霖又怎敢对位高权重的堂堂太傅有任何怨言?”
他自始至终都是口称苏太傅,语气听来虽无一丝不恭,但本是至亲,却用着这样恭谨的口吻和称谓,直透着股无法言喻的疏远和冷淡。
皇太后不禁微微动容,叹息一声道:“哀家知道,苏家终是亏欠你们良多。只是……”她注视着狄霖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声音也变得低缓,“只是不管你心里怎么想,那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清楚,你与苏家是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是至死也无法斩断的。苏家兴,你方可重振狄家,若是苏家亡,覆巢之下又焉有完卵?”
这一刻,她似乎已不再是那个仅仅凭借着无比美貌、只懂得贤良淑德的温婉女子,而象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过,这后宫中的哪一个女子又不是这样呢?
纵然是当年再天真善良的女子若在这深宫里起伏了十载而生存下来,只怕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因为不变成另外一个人就活不下去。
她深深地看着狄霖,看着这张年轻俊逸的脸庞还有这张脸庞之上虽不激烈但却异常决绝的神情。
“请太后娘娘放心,狄霖一定会谨守职责,保护好陛下的安全。”狄霖的声音低缓而坚定,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眸闪耀出骄傲和自信的光芒,仿佛已有千亿的繁星溶入了他的眼眸之中,“至于其它的,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也只做我想做的事情。”
狄霖说完这句话,就叩拜而去,他知道皇太后是在试探、拉拢自己,但却连虚与委蛇的心情都没有,他也知道自己的拒绝可能会带来什么后果,但他就是不想与苏家的人扯上丝毫的关系。
狄霖离去的身影已消失了很久,皇太后仍然没有收回目光。
还是太年轻了,这样的骄傲,耀眼而炫目,但却是还不懂得过刚则易折的道理呀。
慢慢地,一丝笑容从她的唇边一点一点地显现,但这笑容到达她的眼中时,却变成了浓浓的苦涩,无法消融的苦涩。
事实上,她想放声地大笑,冷冷地大笑,只是做为皇太后的尊贵身分,还有从小的淑女教养不允许她这样去做。
谁不愿意只做自己愿意去做的事情?
谁又愿意做只能任人摆布的棋子?
然而在这世上,谁又敢说自己不是棋子?不被谁或是自己的欲望所驱使着?
纵然尊贵如她,亦不过是枚棋子。也许唯一可以自我安慰的就是,她是枚比较重要的棋子而已。
从小锦衣玉食的悉心培养,斥重金聘名师教习诗书琴画,令她的美名与德行传扬天下,这所有的一切也不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入主后宫,能令苏家荣宠不衰。
说到底,她依然只是苏幕远谋取更多权力和最大利益的棋子,同样没有自己的意愿,没有自己的选择。
这样的认知是她在进宫以后方才得出来的,在此之前,她一直天真地认为自己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的天之骄女,是父母心中的宝贝和族人眼中的骄傲。
原来,她也只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可怜棋子呢。
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认知,她才能够在这个风云突变的后宫里存活至今的吧。
不过,如果有一天,当她也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被下棋的人轻易地舍去呢?
而一枚已然被舍弃了的棋子,还会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和意义吗?
忽然间想起这些的皇太后轻轻倚在榻上,如画的脸容上无法掩饰地流露出了淡淡的倦意,而这倦意令她年轻美丽的容颜看起来遽然憔悴而苍老了许多。
一、禁宫夜传警
一、禁宫夜传警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狄霖上任已将近一个月。这段时日里,除了朝野上下正大肆筹备睿王的寿辰庆典之外,倒也似乎平静无事。这一个月下来,狄霖对宫中的情况和羽林卫的事务都已渐渐熟悉了起来。
今夜正好是轮到狄霖在宫中值宿的日子。
他带着一队羽林卫按照常例在宫中四处巡查了一遍之后,已近三更,然后便回到了羽林卫在宫中的驻地。
厚重的大门一推开,里面暖洋洋的气息立时扑面而来,数十名已换班下来的羽林卫或坐或立,正在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