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左手,用那粗糙的、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蘸了一下自己手臂上那温热的、粘稠的、还在不断涌出的鲜血!
殷红的血珠,瞬间染红了他苍白的指尖。
然后,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在无数道震惊、恐惧、不解的目光聚焦下,夏侯北将那蘸满了自己鲜血的指尖,悬停在了那张粗糙泛黄的实验报告单上方。
他的眼神,如同古井深潭,平静得可怕,却又深不见底,蕴藏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冰冷风暴。
他落指了。
没有犹豫,没有颤抖。
带着自己体温的、粘稠的鲜血,瞬间在粗糙的纸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他移动手指,动作稳定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鲜血在纸面上划过,留下清晰而粘滞的轨迹。
他写下了两个字。
不是实验名称,不是实验结论。
是——“人心”。
两个由滚烫鲜血写就的、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字,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惨烈和控诉,印在了报告单的正中央!那暗红的色泽,在昏黄的光线下,如同两朵怒放的血色地狱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悲愤!
这还没完!
写完这两个字,夏侯北猛地抬起了那只蘸血的左手!
在孙丽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老吴瞬间僵硬的佝偻身影前,在张二蛋骤然停住捡拾动作、充满震惊泪水的目光里——
夏侯北将自己那只沾满鲜血的手掌,五指张开,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和所有的愤怒、悲怆、不甘,狠狠地、决绝地,按在了“人心”二字的下方!
“啪——!”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声响!
一个完整的、边缘清晰的、由温热血浆构成的——血手印!
鲜红、粘稠、带着生命余温的掌印,如同一个巨大而凄厉的惊叹号,一个用血肉铸就的封印,一个来自深渊的无声呐喊,死死地烙印在了那张象征着“丙等”屈辱的实验报告单上!
报告单粗糙的纸面贪婪地吸收着血液,那血手印的边缘开始微微晕染、扩散,但掌心和指腹的纹路却异常清晰。然而,就在那清晰的掌纹中,一个极其突兀的空白区域,如同被硬生生抹去的烙印,刺眼地存在着——那是左手小指指腹的位置!那里,本该有清晰的指纹涡旋,此刻却是一片模糊的、带着细微疤痕的空白!那是旧日苦难留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整个实验室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干了!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水槽里那水滴砸落的“滴答”声,固执地敲打着凝固的时间,每一声都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孙丽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嘴唇哆嗦着,指着夏侯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看着那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看着那缺失指纹的空白,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老吴那一直耷拉着的眼皮终于完全掀开了,浑浊的眼珠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恐惧。他看着那个血手印,身体几不可查地向后缩了一下,仿佛那纸上流淌的不是血,而是滚烫的岩浆。
张二蛋呆呆地看着那个血手印,看着夏侯北那条还在滴血的、惨不忍睹的手臂,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冲出道道污痕。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夏侯北按完手印,缓缓地收回了手。指尖的鲜血在空气中迅速变冷、凝结。他看也没看孙丽和老吴一眼,仿佛他们只是两团污浊的空气。他抓起那张印着“人心”和血手印、还带着自己体温和血腥气的报告单,拖着那条受伤的、滴着血的手臂,一步一步,沉重而缓慢地,走向讲台。
他的脚步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模糊的、暗红色的血脚印。
他走到讲台前,孙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夏侯北没有看她。他伸出手,将那张被鲜血浸透、变得沉甸甸的报告单,“啪”的一声,轻轻放在了讲台的正中央。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理会身后死寂的教室和那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也不再理会那条还在不断滴血的手臂。他像一座移动的、沉默的、负伤的山岳,一步一步,穿过死寂的实验室,推开那扇沉重的、布满污渍的后门。
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卷起了他破旧棉袄的下摆,也吹散了他身后留下的一路血痕。他的背影,在门外铅灰色的、压抑的天光映衬下,孤独、决绝,带着一种用血肉刻下的、永不磨灭的烙印,消失在了呼啸的寒风之中。
那张报告单静静地躺在讲台上,血红的“人心”二字和那个残缺了指纹的血手印,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无声的、却足以撕裂一切虚伪的惊心动魄的力量。一滴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顺着纸的边沿,悄然滑落,无声地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暗红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