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琴声,洗涤心灵啊!”
“林家真是培养了个好女儿!”
林雪薇站起身,微微鞠躬致谢。主持人适时地走到她身边,将麦克风递给她:“感谢雪薇小姐为我们带来如此动人的天籁之音!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正式开启今晚的慈善拍卖环节!首先拍出的,就是雪薇小姐心爱的这架施坦威钢琴!起拍价,十万元!每一次加价不低于五千元!让我们为卧牛山的教育事业,献出您的爱心!”
拍卖槌轻轻落下。
“十一万!”
“十二万!”
“十五万!”
竞价声此起彼伏,如同欢快的鼓点。西装革履的商贾、珠光宝气的名媛,微笑着举牌,数字如同滚雪球般攀升。每一次加价,都伴随着掌声和低低的惊叹。水晶吊灯的光芒在那些矜持而自信的笑脸上跳跃。
林雪薇站在一旁,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却有些失焦地落在台下。她看到母亲坐在前排,正与旁边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士低声交谈,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容。她看到郑明校长坐在稍后位置,正矜持地向一位举牌的富商点头致意。她看到无数赞许、羡慕、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目光投向自己。然而,这些目光和喧嚣的竞价声,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最终,钢琴被一位本地知名的地产商以八十八万八千元的“吉利”价格拍得。全场掌声雷动。地产商上台,与林雪薇合影。闪光灯亮成一片,将她和那架价值不菲的钢琴,还有那巨大的、象征性的支票模板,一同定格在“慈善”的光环之下。
林雪薇配合地笑着,接过对方递来的巨大支票模板(上面写着“捌拾捌万捌仟元”),感觉那硬纸板沉重得如同烙铁。她望向台下母亲的方向,母亲正带头鼓掌,笑容灿烂无比。然而,在母亲那满意的笑容背后,林雪薇仿佛又看到了另一张脸——那张在废弃器材室昏暗光线下,沾满灰尘和汗水,因剧烈咳嗽而扭曲的、赵建国的脸。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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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酝酿已久的闷雷终于炸响,如同天空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卧牛山狰狞的轮廓,紧接着,积蓄了太久的暴雨,如同天河决堤,狂暴地倾泻而下!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打在瓦片上、树叶上、泥土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顷刻间,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水汽蒸腾,视线被模糊。狂风卷着雨鞭,抽打着小镇坑洼不平的街道,积水迅速蔓延,浑浊的泥水裹挟着垃圾和落叶,在低洼处打着旋涡。
镇中心,唯一一条还算热闹的商业街旁,李小花正蜷缩在一家店铺狭窄的屋檐下。雨水被狂风斜扫进来,打湿了她单薄的裤腿和那双破旧的塑料凉鞋。她面前的地上,铺着一大块洗得发白的旧塑料布。塑料布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她所有的“商品”:
一摞摞用旧挂历纸仔细包好封面的高中教辅资料和习题集,虽然书页泛黄卷边,但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她娟秀工整的笔记和解题思路;
几本她视若珍宝、反复阅读过的旧文学名着,边角磨损得厉害;
还有一些她利用课余时间,一笔一画抄录整理的、针对卧牛山中学各科薄弱环节的“学霸笔记”手抄本,字迹清秀工整。
塑料布的四角,用捡来的小石块压着,防止被狂风吹走。旁边,立着那块被雨水打湿、字迹更加模糊的硬纸板牌子:“筹款修路,积德行善!”那个铁皮饼干盒做的捐款箱,放在牌子旁边,里面只有寥寥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几个硬币。
李小花蹲在湿冷的台阶上,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试图汲取一点微薄的暖意。雨水顺着屋檐哗哗流下,在她面前形成一道水帘。她沙哑的叫卖声,在这震耳欲聋的暴雨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如此徒劳:
“旧书…旧笔记…便宜卖了…给山里修路筹钱…”
“笔记很全…重点难点都有…”
“叔叔阿姨…帮帮忙…”
偶尔有撑着伞的路人匆匆经过,溅起的泥水打在她的塑料布边缘。有人瞥一眼她湿漉漉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眼中掠过一丝同情,但脚步并未停留。也有人皱着眉头,嫌恶地绕开,仿佛怕沾染上她的贫穷和麻烦。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孩,打着精致的蕾丝花边雨伞,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塑料布上的旧书,撇撇嘴:“都什么年代了还看这种破书?电子资料多方便!”说完,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快步离去,溅起的泥点落在李小花的裤脚上。
李小花默默地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泥点,继续用她那几乎被雨声淹没的沙哑声音叫卖着。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混着汗水流进脖颈,冰冷刺骨。她看着捐款箱里那少得可怜的钱,又看看那条被暴雨蹂躏得更加泥泞不堪、几乎无法行走的街道尽头——那是通往卧牛山的方向,那条断掉的路还在等着。一股巨大的无助感,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此时,一辆银灰色的、线条流畅的豪华跑车,如同离弦之箭,轰鸣着引擎,从街道另一头疾驰而来。车轮碾过路面深深的积水坑,发出巨大的哗啦声!
浑浊肮脏的泥浆水,如同愤怒的喷泉,猛地向道路两旁激射而起!其中一股,带着强大的冲击力,不偏不倚,狠狠地泼向了蜷缩在屋檐下的李小花!
冰冷的、带着垃圾腐臭味的泥水,劈头盖脸地浇了她一身!头发瞬间湿透,泥浆顺着脸颊、脖颈往下流淌,糊住了眼睛,灌进了衣领。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蓝布褂子,顷刻间被染成了肮脏的土黄色,紧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她面前塑料布上的旧书、笔记,也被溅上了一片片污浊的泥点。那个铁皮捐款箱,更是被泥水冲得歪倒在一边,里面那几张可怜的毛票湿漉漉地贴在箱底。
跑车丝毫没有减速,引擎的轰鸣声在暴雨中迅速远去,只留下一道嚣张的水痕和刺鼻的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