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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夏令营鸿沟(第2页)

教室的门窗紧闭,老旧木框的缝隙里塞着发黄的旧报纸,试图阻挡那无孔不入的声浪和滚滚热浪,却徒劳无功。空气像是被煮沸又冷却的、粘稠滚烫的油脂,闷得人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吞咽灼热的砂砾。汗水沿着李小花的额角、鬓发无声地滑落,在她洗得发白、肩头磨出纱线、颜色早已褪尽的旧t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不断扩大的湿痕。她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中央,如同一颗被遗忘在巨大棋盘上的孤独棋子。一排排桌椅整齐地排列着,却空无一人,落满灰尘,像一片沉默的、被时光遗弃的碑林,无声地诉说着被抽离的生气。桌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在从高大窗户斜射进来的、被锈蚀铁栏杆分割成条状的浑浊光柱里,无数尘埃在无声地、疯狂地飞舞、碰撞,如同微观世界里的一场无声风暴。

她面前摊开一本翻得卷了边、封面残破不堪、用透明胶带勉强粘合的旧习题集。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凝滞不动,一滴汗水顺着笔杆滑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圆点。汗水濡湿了额前细软的碎发,黏在汗津津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痒。她抬起手背,用同样汗湿的皮肤用力蹭了蹭额头,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沉沉地飘向窗外。

窗外,正对着学校那堵锈迹斑斑、墙皮剥落的后围墙。围墙之外,是一个如同巨兽般正在崛起的商业楼盘工地。几台橘红色的、钢铁巨兽般的塔吊如同地狱的哨兵,矗立在视野中央,巨大的吊臂在高空中缓慢而沉重地移动、旋转,划破沉闷得令人窒息的空气,发出低沉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嘎吱——嘎吱——”,这声音与窗外永不停歇的尖锐蝉鸣形成一种诡异而折磨人的二重奏,不断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李小花的视线,被其中一台最高、锈蚀最严重的塔吊牢牢攫住,无法移开。

那高耸入云的钢铁骨架,在午后白炽、几乎不带任何温度的惨淡阳光下,投下一条巨大而狭长、边缘锐利如刀的阴影。那阴影如同一条冷酷的、不断延伸的墨线,精准地切割着斑驳的后墙、操场边缘那片无人打理、荒草丛生的荒地,最终,像一把从天而降的、无情的巨大铡刀,狠狠地劈在教室这排高大窗户的中段!

冰冷、沉重、带着铁锈腥气的钢铁阴影,将窗户连同窗外的世界,冷酷地一分为二。上半部分,是刺目的、白晃晃得令人眩晕的天空和塔吊那狰狞扭曲的、如同绞刑架般的轮廓;下半部分,是围墙根下疯长的、蒙着厚厚工业灰尘的杂草和工地外围堆积的、如同废墟般的杂乱建材。那阴影的边缘锐利得如同刚刚淬火的刀锋,横亘在李小花的视野里,带着一种蛮横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要将她渺小的身影彻底碾碎。它像一道无法逾越、铭刻着命运的天堑,又像一个巨大的、冰冷坚硬的囚笼栅栏,将她与外面那个喧嚣的、与她无关的世界彻底隔绝。

她怔怔地看着那道分割一切的、不断随着塔吊移动而蠕动的阴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孤寂和渺小感,如同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就在刚才,她偷偷用那破旧的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像蛛网般覆盖着),蹭着传达室微弱的信号,刷新到了周强那条朋友圈。那片蔚蓝的自由之海、那奢华游艇的雪白身影、那五彩斑斓任其摆布的鱼群、那精致得不真实的食物…这些画面,此刻像无数片锋利的碎玻璃,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现、旋转,与眼前这凝固的、被钢铁阴影切割的、闷热如同蒸笼的牢笼景象,形成了令人眩晕欲呕的、天堂与地狱般的残酷对比。那“拥抱世界”的宣言,在此刻听来,遥远得如同来自另一个维度、另一个物种的傲慢宣言,充满了令人心碎的讽刺。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强烈不甘和彻底绝望的洪流,猛地冲上她的喉头。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胸闷,胃里翻江倒海,握着笔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她猛地低下头,像是要逃避那刺目的阳光和令人绝望的阴影。视线落在桌角——那里放着一个破旧的、屏幕碎裂出蛛网纹、外壳磨损得露出灰白色塑料原色的老式按键手机。这是邻居家进城打工的大姐,临走前偷偷塞给她的“宝贝”,里面只有一张快要欠费的、最便宜的SIm卡,是她连接外部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脐带。

她伸出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颤抖,拿起那冰凉的、沉甸甸如同砖块的旧手机。冰凉的触感与她灼热的掌心形成鲜明对比,带来一丝短暂的刺痛。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个键一个键地按动,每一次按压都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在死寂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她打开了那像素极低、画面如同蒙着一层雾气的简陋摄像头。

镜头框里,是空荡死寂的教室。惨白的墙壁布满陈年的水渍、霉斑和孩子们留下的各种斑驳印记,像一张苍老而麻木、布满泪痕的脸。整齐却空无一人的桌椅,如同排列整齐的棺椁,沉默地等待着永远不会回来的主人。厚厚的灰尘在浑浊的光柱里无声地翻涌、起舞,演绎着微观的末日景象。窗外,那道巨大的、冷酷的塔吊阴影,清晰地投射在教室后墙和一部分地面上,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流着脓血的黑色巨大伤口,将整个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也将她框在了这绝望图景的中心。

她移动着颤抖的镜头,镜头划过斑驳的墙壁、沉默的桌椅、翻腾的尘埃,最终,定格在黑板上方。

那块老旧的黑板,不知多久没有被彻底擦洗过,墨绿色的板面残留着无数粉笔的印痕,层层叠叠,模糊不清,如同被反复书写又擦去的记忆。但在黑板靠近左上角的位置,在一片灰蒙蒙的印迹和粉笔灰中,依稀能辨认出几个尚未被值日生完全擦掉的、残缺不全的白色粉笔字。那是很久以前,某次班会或许留下的痕迹:

“……由…追…”

最后一个“求”字几乎完全模糊了,只剩下“由”字的下半部分(像一个被束缚的“田”)和“追”字的一撇一捺(像两只奋力挣扎却无法挣脱的手),顽强地显露在厚厚的尘垢之中,组合成一个似是而非、充满讽刺意味的“自由”轮廓。

李小花透过模糊的镜头,看着取景框里这凝固的景象:空荡的牢笼,巨大的、不断蠕动的阴影,残缺的“自由”遗骸,还有窗外塔吊那如同末日审判般冰冷矗立的巨影。那尖锐的、仿佛永无止境的蝉鸣,透过紧闭窗缝的微小空隙,如同无形的、高频的毒针,持续不断地扎进她的耳中、脑中,折磨着她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闷热得如同凝固的岩浆,带着粉尘、汗味和绝望的苦涩味道,呛得她喉咙发紧。她将镜头微微下移,避开了那残缺得令人心碎的字迹,只留下空荡压抑的教室、厚重的灰尘、光柱中无声狂舞的尘埃,以及窗外那无可回避的、如同巨大绞刑架般切割着视线和心灵的塔吊阴影——那阴影的尖端,此刻正如同活物般,缓缓爬上窗台。

然后,她用冰冷、僵硬、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手指,在手机那小小的、磨损严重的键盘上,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敲下两个字。这两个字仿佛有千钧之重,耗尽了她全身仅存的力气:

**牢笼。**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方,剧烈地颤抖着。屏幕上碎裂的蛛网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这两个字,如同它们被囚禁在玻璃的牢笼里。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在闷热的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一下,又一下,如同垂死的鼓点。最终,她的食指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重重地、决绝地按了下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图标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随即彻底熄灭。手机屏幕重新变得黯淡,清晰地映出李小花苍白、布满细密汗珠、眼神空洞的脸。那“牢笼”二字孤零零地躺在“仅自己可见”的私密列表里,像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入深不见底、冰冷刺骨的枯井,注定没有回响,连涟漪都泛不起一丝。

她松开手,那冰凉的旧手机“啪嗒”一声轻响,跌落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像一块被丢弃的废铁。她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彻底抽空了灵魂,失去了支撑的力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道巨大的塔吊阴影,依旧冷酷地、不容置疑地切割着世界。塔吊的吊臂,正在极其缓慢地、带着令人心焦的迟滞感,转向另一个方向。随着它的转动,那条狭长、冰冷的影子,如同一条活过来的、不断延伸的黑色巨蟒,在地面上缓缓爬行,一寸寸地,逼近教室的窗户,蚕食着所剩无几的光明。

阴影那冰冷的、如同蛇信般的尖端,已经彻底覆盖了窗台。窗台上,静静地躺着张二蛋留下的那只纸船——用沾着墨迹和污红血迹的纸币、裹着写满物理公式的草稿纸叠成的粗糙小船。惨白的日光灯下,纸船那污浊的、象征苦难与挣扎的轮廓,此刻正被那不断逼近的、巨大无朋的钢铁阴影彻底吞噬、湮没,仿佛从未存在过。

李小花一动不动地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却又脆弱得如同易折的芦苇。汗水沿着她的额角、脖颈不断滑落,浸湿了衣领。她仿佛也化作了这空寂教室的一部分,一尊被绝望和永不停歇的蝉鸣共同浇筑的、沉默的雕塑。只有那窗外塔吊吊臂移动时发出的、低沉而持续的“嘎吱——嘎吱——”声,如同生锈的绞索正在命运之轮上缓缓收紧的呻吟,在这闷热的、凝固的、名为现实的牢笼里,永恒地、绝望地回荡。那声音里,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疲劳即将断裂的微弱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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