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峰看着周健勇的脸色,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谄媚笑容重新堆起,赶紧拿起桌上的紫砂壶,殷勤地续上热水:“周局,您喝茶,消消气…这事儿,学校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后续交代…”
**第三章:纸屑中的绞索**
就在王海峰办公室的抽屉落锁,将那轻飘飘的“警告”彻底封存的同时。
夏侯北独自一人,回到了他那间位于宿舍楼最角落、阴暗潮湿的混合宿舍。
宿舍里空无一人。其他同学或许是慑于刚才公告栏前那骇人的一幕,或许是害怕被牵连,都避开了。只有窗外惨淡的天光,透过蒙尘的玻璃,勉强照亮室内。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霉味和汗味。
夏侯北反手关上门,老旧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叹息。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自己那张靠墙的、铺着破旧草席的铁架床前。他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床架,缓缓地滑坐到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他低着头,背对着门口的光线,整个人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只有粗重的、压抑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宿舍里回响。刚才公告栏前的爆发,那生吞纸团的痛苦和屈辱,如同迟来的潮水,汹涌地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胃里传来一阵阵翻江倒海的痉挛,那是粗糙纸团和苦涩油墨在胃酸中翻腾带来的生理性灼痛。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尚未愈合的旧伤里,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压制胃里的翻腾和心头的屈辱。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就在这时,他低垂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自己紧握的拳头上。刚才撕扯、揉搓、吞咽公告时沾上的白色纸屑和灰黑色的油墨污迹,还清晰地印在指腹和掌纹里。
他的目光猛地一凝!
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迅速摊开一直紧握着的、沾满污迹的右手!
在他的掌心和指腹的油墨污迹中,赫然粘着几片极其微小的、白色的纸屑!这些纸屑并非来自他刚才吞咽的那张公告的正面,而是来自…公告的背面!
刚才在公告栏前,他粗暴地撕下公告时,纸张背面似乎蹭到了什么白色的、粉末状的东西。当时他沉浸在巨大的愤怒和自毁般的冲动中,根本没有在意。此刻冷静下来(或者说被胃痛和屈辱逼得清醒),他才猛然记起!
他小心翼翼地将掌心和指腹上粘着的那些细小的白色纸屑,一点点地剥离下来,放在眼前昏暗的光线下仔细辨认。
是粉笔灰!
而且,在几片稍大些的纸屑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极其细微的、白色的线条痕迹!线条很淡,很潦草,像是被人用粉笔头随手在公告背面涂画的!那痕迹…隐约透出一种尖锐的、不祥的意味。
夏侯北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模糊却冰冷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立刻挣扎着站起身,快步走到宿舍门口,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走廊的光线瞬间涌入,有些刺眼。但他毫不在意,目光如同鹰隼,死死地投向宿舍楼外远处——公告栏的方向!
公告栏前的人群早已散去。巨大的墨绿色告示板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在原本贴着他那张“大过”公告的位置旁边,那张宣告周强“警告”的公告依旧堂而皇之地贴着。而在那张“警告”公告的玻璃面板下方边缘处——
几点极其微小的、白色的粉笔灰痕迹,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玻璃与金属边框的缝隙里!如同隐秘的脚印!
夏侯北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转身冲回宿舍,几步跨到自己床前,俯身一把掀开了铺在床板上的那张破旧草席!
草席下面,是冰冷粗糙的木质床板。
在靠近床沿、最不显眼的角落里,在几道陈旧的刻痕旁边——
赫然用白色的粉笔头,潦草地画着一个简陋却触目惊心的图案!
一个歪歪扭扭的、线条粗粝的——绞刑架!
粗糙的立柱,歪斜的横梁,下方还画着一个代表绳套的、扭曲的圆圈!
这图案显然是昨晚他回来时,在极度愤怒和绝望中,无意识地用捡到的粉笔头刻画的!是他内心最黑暗、最暴戾一面的宣泄!
而公告栏玻璃下那几点白色的粉笔灰,以及他掌心里残留的、公告背面粉笔线条的痕迹…那隐约的尖锐形状…与他床板上这个绞刑架的线条,竟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一个可怕的、冰冷的推测瞬间贯穿了夏侯北的脑海!
昨晚,在他离开后,有人!有人在他那张被撕掉的“大过”公告的背面,用粉笔头,同样画下了一个代表复仇的符号!也许是绞刑架!也许是别的什么!然后,才将它重新贴回了公告栏!那粉笔灰,就是留在玻璃上的证据!
那个人,是战友?是同情者?还是…仅仅是一个和他一样被逼到绝境、只能用这种隐秘方式宣泄愤怒的陌生人?
而那张公告,连同背面那隐秘的、潦草的复仇符号,刚刚被他…亲手撕下,揉碎,生吞进了肚子里!咽进了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连同那个可能的、来自黑暗同类的信号!
胃里那团粗糙的纸团,此刻仿佛燃烧了起来!带着粉笔灰的颗粒和复仇符号的印记,如同一个滚烫的、沉默的烙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那灼痛感,远比生理上的不适更加尖锐,更加沉重!
夏侯北僵立在床前,背对着门口的光。阴影完全吞噬了他的脸庞,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两点幽暗的光芒在疯狂地跳动、闪烁。一种比刚才生吞纸团时更加冰冷、更加沉重、也更加决绝的东西,如同万年玄冰,在他眼底深处,无声无息地凝结、沉淀、固化。
宿舍里死寂无声,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如同受伤孤狼在深渊边缘的低咆,在霉味弥漫的空气中,沉重地回荡。窗外的阳光正好,穿过蒙尘的玻璃,在地上投下一道苍白的光斑,却丝毫驱散不了这间斗室里弥漫的、来自深渊的寒意。那被咽下的纸团,那隐秘的粉笔符号,如同沉入胃袋深处的引信,在无声的黑暗中,等待着点燃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