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军火走私,不是家族仇杀,甚至不是为了延续个人生命的疯狂实验。这是反人类的、有组织的、即将在这座城市的心脏地带,建立起一座人间地狱的系统性罪恶!
他摘下耳机,递给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施密特。德国人听完之后,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所追求的科学,与这番对话里提到的“科学”相比,简直如同孩童的玩具。他终于明白,自己过去所效力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魔王。
“天照丸……九号泊位……后天凌晨五点……”苏砚秋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仿佛刚才那番对话,没有在她的心湖里激起任何波澜,只是化作了一行行冰冷的情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必须在他们登岸之前,阻止他们。”
“怎么阻止?”林晚秋颤声问道,“我们只有几个人!他们是日本正规军!”
“我们不能硬碰。”陆景渊沉声说道,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但我们可以,让这场‘秘密交易’,变得不再秘密。我会想办法,把这个消息,捅给法租界的总董和英国领事。让他们去和日本人狗咬狗。只要把事情闹大,顾鹤年就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把那些‘东西’运进城。”
“没用的。”苏砚秋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计划,“顾鹤年敢这么做,就说明他早已买通了关节。甚至,某些租界的高层,本身就是这场交易的受益者。你把消息捅出去,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用更隐秘的方式进行。而且……”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我们不能只阻止这一次。只要顾鹤年和七三一部队这条线还在,他们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们要做的,不是剪断一根引线,而是要……彻底摧毁那颗炸弹。”
她的话音未落,耳机里,忽然又传来了电话铃声。
苏砚秋立刻重新戴上耳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是埃文斯医生那疲惫而又惊恐的声音。
“医生,是我。”顾鹤年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语调,“休息得还好吗?”
“还……还好,先生。”
“那就好。”顾鹤年说道,“有件事,需要你帮个小忙。我最近总觉得,书房里的这部电话,有些杂音。可能是线路老化了。你也是德国人,对这些精密的机械,应该比我们这些外行更懂。”
苏砚-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明天上午,你过来的时候,顺便带一位你信得过的、你们德国最专业的通信专家,来帮我检查一下线路。钱不是问题,我只要一个结果——我的书房里,除了我允许的声音,我不希望听到任何……不该存在的‘回响’。”
“记住,要你最信得过的、德国的专家。”顾鹤年特意强调了最后几个字,语气意味深长。
电话,再次挂断。
染坊之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砚秋的身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同一种情绪——绝望。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顾鹤年随手布下的、却又无比精妙的死局。
他怀疑了。他并没有找到证据,但他那狐狸般的直觉,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于是,他用这种方式,将了埃文斯一军。
如果埃文斯找不到人,或者随便找个外人,顾鹤年对他的怀疑就会加重。如果埃文斯找到了一个真正的专家,那么,藏在电话里的窃听器,就会被立刻发现。届时,埃文斯这个“叛徒”,死无葬身之地。而他们这条唯一的、深入敌人心脏的内线,也将彻底断绝。
他们被将死了。
“完了……”林晚秋的脸色,一片惨白,“他要暴露了……”
陆景渊的眉头,也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想不到任何破局的方法。去哪里找一个既能骗过顾鹤年,又能帮他们掩盖窃听器的“德国通信专家”?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就在这片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之中,苏砚秋却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眼中,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反而,闪烁着一种在绝境之中,被逼迫出来的、近乎疯狂的、璀璨夺目的光芒。
她看着在角落里,那个因为听到了惊天秘密,而彻底失魂落魄、抖如筛糠的德国科学家。
她缓缓地,开口了。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扭转乾坤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施密特博士。”
汉斯·施密特茫然地抬起头,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囚。
苏砚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在场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的、森然而危险的微笑。
“我想,是时候,让你这位‘失踪’了的德国医学专家,重新回到上海滩的舞台了。”
“明天,你将不再是汉斯·施密特。”
“你将是,海因里希·穆勒——全德国最顶尖的,通信安全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