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远远不够!那滔天的恨意需要更彻底的宣泄!
“嘶啦!嘶啦!嘶啦!”
米萍像疯了一样,双手狂暴地撕扯着那几页写满罪孽的信纸。
真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她把它揉成一团,又狠狠抖开,再撕!纸片在她狂乱的动作中变成更小的碎片,像一群突然被惊扰的、绝望的白蝴蝶,随着她手臂的挥舞,猛地从凉亭里飞散出去。
碎片打着旋儿,纷纷扬扬。有的落在凉亭冰凉的石板地上,像肮脏的雪;有的被一阵穿堂而过的夏风卷起,飘飘荡荡,落在亭外修剪整齐却毫无生气的冬青树丛上;有的甚至被风带得更远,粘在远处空荡荡的晾衣绳上,在午后的阳光下白得刺眼。
米萍看着眼前这狼藉的“雪景”,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撕碎了信纸,却撕不碎那蚀骨的恨意和痛楚。二十多年!她像个傻子一样,生活在生父和丈夫联手为她打造的金丝笼里!她曾以为童年失去父亲已是命运最大的不公,成年后与田龙被拆散是造化弄人。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看清自己这五十多年的人生是何等荒诞的悲剧!她的生父徐志超,亲手点燃了第一把火,烧毁了她所有的希望;而每天跟她同床异梦的丈夫潘六,则是那个递上柴薪、让火势燎原的帮凶!他们联手,把她推进了与潘六这段冰冷彻骨、毫无温情的婚姻深渊,一困就是大半辈子!
明年三月,米萍她就要退休了。大半生光阴,就在这谎言和算计筑成的牢笼里耗尽。一股巨大的、令人作呕的荒谬感攫住了她。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凉亭冰凉坚硬的柱子上。冰冷的触感透过厚厚的睡衣衣传来,却丝毫压不下她心头那把熊熊燃烧的烈火。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瞬间模糊了视线,滚烫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无声地砸落在脚下的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些散落一地的碎纸片,茫然地投向不远处那座沉默的二层小楼。那是她的“家”。视线最后,死死地钉在了二楼卧室紧闭的窗户上。就在那扇窗后,在她昨夜亲手改换了密码的保险柜里,静静地躺着那对失散多年、历经波折才重新“龙凤呈祥”的玉佩。那密码——是她和田龙当年定下终身的日子。
这精心挑选的密码,昨夜还带着一丝隐秘的甜蜜和迟来的慰藉,此刻却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了米萍的心窝,在里面反复搅动!
“呵……”一声破碎的、带着无尽嘲讽和凄凉的笑从她颤抖的唇间逸出。龙凤呈祥?多么讽刺!多么恶毒的命运玩笑!亲生父亲和现在的鬼鬼祟祟的丈夫潘六硬生生让龙凤没有呈祥,不过是建立在她一生被彻底愚弄和摧毁的废墟之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愤怒和悲伤。这地方,这充斥着欺骗和算计的牢笼,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逃离。必须立即马上”!米萍像疯了一样呢喃细语。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起来,就像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盏孤灯,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明亮和尖锐,瞬间穿透了所有迷惘和绝望的浓雾。
她要走。必须走。趁那个亲手伪造了信件、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潘六还没回来。趁她的余生,还没有被彻底埋葬在这令人窒息的坟墓里。心已经死了,坚决跟这一段死水无澜的婚姻一刀两断。离开这一汪死水。跟死水一样的潘府决裂。
米萍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粘在冬青树叶上、在冬阳下白得晃眼的碎纸片,眼神冰冷得像淬了寒冰。
她猛地转身,没有丝毫犹豫,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冲出了凉亭,朝着那座囚禁了她大半生的房子奔去。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泼洒下来,将她奔向自由的、决绝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又细又长。
米萍冲出凉亭,脚步踉跄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直奔二楼卧室。她的心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像要挣脱出来。
午后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空荡的大床上,昨夜的一切此刻想起来只让她觉得恶心反胃。
“逃!必须逃!”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无法思考其他。
她一把拉开衣柜门,胡乱扯出一个旅行袋。根本顾不上挑选,只凭着本能抓取:几件常穿的换洗衣服、洗漱用品、钱包、身份证……动作快得像在打仗,指尖都在微微发抖。她的眼神空洞又决绝,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
米萍好像是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创作的长篇小说《复活》里面女主角安娜卡列尼娜出逃时一样,那么着急,那么快捷。
收拾完衣物,她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房间角落那个沉默的保险柜。密码锁的旋钮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颤抖的手指拨动着旋钮——那是她和田龙定情的日子,每一个数字都像针扎在她心上。
“咔哒”一声轻响,柜门弹开。里面静静躺着那对刚刚才“龙凤呈祥”的玉佩。那温润的光泽此刻在她眼中却充满了无尽的讽刺。她毫不犹豫地将它们抓出来,连同装着它们的小锦囊,一股脑塞进了旅行袋的最深处,拉紧拉链,仿佛要锁住一个不堪回首的噩梦。
做完这一切,她环顾这间生活了几十年的卧室。熟悉的家具,熟悉的布置,此刻却像冰冷的囚笼。她抓起旅行袋,头也不回地冲下楼,脚步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像急促的鼓点敲打着她逃亡的决心。她甚至没有看一眼客厅,没有一丝留恋,径直拉开大门,快步走了出去,反手“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也关上了她过去几十年的生活。
屋外,太阳已经西斜,空气依然燥热。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声音干涩:“去市医院附近的迎宾旅社。”
旅社不大,有些陈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陈旧布料混合的味道。前台是个打着哈欠的中年妇女。米萍迅速办理了入住,拿了钥匙,找到房间。开门进去,一股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霉味。房间狭小,只有一张床,一个旧桌子,一把椅子,墙壁有些斑驳。
她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才敢大口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