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青楼两个字的时候,杜玉书还是懵了一下的,“我、我们要去青楼?”她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有点结巴。
越斐然摸摸她脑袋。她经常拍杜玉书的肩膀,但很少摸杜玉书的头,杜玉书觉得这个动作充满了嘲笑的意味。
“青楼跟你之前说的那些馆子不一样,中原的大部分青楼,还是卖艺居多,更何况这是香浅云深,这是中原唯一一个你就算有钱有权,也没法强迫任何一个花女卖身的青楼。”
杜玉书一下子就不好意思起来。她觉得越斐然语气里有一种意思,大概是: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但不管怎么讲,杜玉书现在就要去了解一下这个她过去毫不了解的地方了。
那栋琉璃楼看着离她们不远,但走过去还是要走好一会儿,城中是不允许随便施展轻功的。杜玉书百无聊赖,四下张望,看见街角有两个小孩坐在一起翻花绳,她拉住越斐然,一指:“我也想玩翻花绳!”
青楼无论怎么说也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情景还不好说,杜玉书心想,万一到时候不好玩儿,或者场面尴尬,她就拉着越斐然翻花绳去。
越斐然点点头,“你去买吧,我等你。”
杜玉书跑到街边店铺里,买了一小卷绒绳,在接下来的路上,她就把绒绳截取到合适的长度,头尾打结,形成一个圈,自己绷了几个花样试试长短松紧,觉得正好,便满意地把它绕在手腕上,剩下的收起来。
离琉璃楼越近,附近的人流越密集,杜玉书留意了一下路人说话,发现有不少人也是冲着香浅云深去的,好像是琉璃楼内今天摆了一个宴席,有不少人都想去。
越斐然适时地跟她解释道:“几天前香浅云深的花魁发了一张帖子出来,邀请城中所有不屑于濯缨大会的人去参加她的宴会。只要付得起宴会酒水的钱就可以,不问出处,先到先得。我定了两个位子。”
杜玉书诧异,一方面为这个花魁公然跟城主府对着干的态度惊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俩根本就不符合这个要求,至少她自己就已经参加濯缨大会了啊!
“那我也能去?!”
越斐然笑眯眯道:“那怎么了,我定席位的时候,也没人审查我,肯定不止我们两个混进去的。”
杜玉书先是语塞,紧接着觉得越斐然说得很有道理。她们虽然没守规则,但香浅云深那边的人显然也对来宾资质不甚上心,那就怪不得她们钻空子了。行走江湖就是不能太讲规矩!
杜玉书把这一点记在心里,使劲改掉决一剑氏那过往十三年带给她的循规蹈矩、小心谨慎的习气。虽然她本来也没沾到太多就是了。
走到香浅云深门口的时候杜玉书就惊呆了。
原本她还在想,这香浅云深的花魁,再如何出名也只是个花魁,怎么敢公然跟城主府叫板?但她一看香浅云深这阔气的门面,心里就清楚了:奶奶的,这么有钱,要换了是她,她都敢把皇帝从棺材里挖出来叫板!
这所谓中原最大的青楼,不光是名气大、生意大,地盘也是绝对的够大,只怕江湖上不少成名的什么“第一剑客”“第一刀客”的,都没它这个“第一青楼”来得名副其实。杜玉书一边跟着周围人流往里走,一边小声问越斐然:“这不就一青楼吗,怎么能这么有钱?”
这实在不是杜玉书看不起烟花之地,只是青楼这种产业,一般是为了带动附近的商铺才做大的,很少能做成这副龙头模样,杜玉书是故有此一问。
从进入香浅云深的正门,再到与一部分人流分开,最终走向湖水边伫立的琉璃楼,中间还有充足的时间,越斐然趁此机会,把香浅云深的来历告诉杜玉书。
“香浅云深初具雏形的时候,中原天下还是李朝天下。当时某位官员的家中出了一个才女,备受推崇,那女子虽是闺阁女儿,却关心天下兴亡,见民生疲敝,君王不为,十分愤懑,立志投身朝堂,一展襟怀抱负。”
“但李朝经过了永乐公主造反以后,整个国家上下都因处境的凶险而极度保守起来,尤其防备女子干政。当时那才女虽然很受追捧,但她被追捧的只是诗词歌赋的才情,就像家里的一只花瓶,供人观赏,嫣然无害,他们当然可以对她极尽溢美之词。可她一旦想要去追逐真正的权力,做一些能让她在朝野上下获得切实的声望的事,就为保守者所不能容忍。她要是早生一百年,赶上女官风气,说不定大有可为,但当时,她确实是失败了,连她的父兄都以她为耻,更不要提获得什么帮助。”
“她没有善罢甘休,她对这些朝廷官员、包括她自己的父兄,都极度的失望,她写了一篇在当时很大逆不道的文章,叫祭超然台文。超然台是百余年前李朝兴盛时,在宫苑中为女官开辟的议政场所。那篇文章没有完整流传下来,但根据一些书册记载,她在文中把朝野上下所有的男人都骂了一遍,包括皇帝。”
“她说天下男子没有一个当得起一声英雄,皇帝用官员出气,官员用下属出气,父亲对子女出气,一无所有的男人则对妻子出气。不光无一例外,还由上到下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一面轻蔑女人,一面又戒备女人,而人既要制造弱者又害怕弱者,就只有一个原因:他是个懦夫。所以当时的天下,她说,是懦夫之天下,整个国家都丧失了胆魄,上到天子,下到小民,都只会对内排挤,拼了命地打压弱小。越是懦夫、越是小人、越是为道义所不齿,就越是能得到上位者的认同,越能顺应规则,越能得到权力。”
“这文章当然把不少人都得罪狠了,虽然有一些有识之士为她辩护,但站在她这边的声音毕竟太微弱,不少人都说,她会被扫地出门,连官宦小姐的身份都失去。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她根本就没等着父兄把她扫地出门,在写完文章的第二天,她就离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