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思绪一时起伏不定,片刻又笼了回来。
眼前既是他心湖,陈易抖了抖手,拂散了周依棠的容颜,湖水随指尖轻舞,水华旋即凝聚出一坐立山巅老人之景,画面落眼,似是觉察到此人非同一般,涂山氏的眸子皱了起来,狐尾大张,危险的气机弥漫开来。
第四百五十七章我都可俯瞰二合一
陈易望了眼外界昏黑一片,竹筒倒豆子似地交代道:
“他要与我比剑,输了就我死,赢了就他死,周依棠数年前曾于他打了个平手,因此传道授业解我惑处,她说唯有抵达‘物我两忘’的境界,与天地合一,方才有一线生机,她这番话所言非虚,但是…”
涂山氏一猜既中道:“但是你不喜欢。”
陈易苦笑了下道:“对,我不喜欢,那要斩却下尸,又要劳什子的无形无相亦无我,可是我…我又想不到别的办法,想不到…更妙的境界。”
不知为什么,周依棠许多话他都听得进去,唯独她最值得称道的剑,陈易总左耳进右耳出,倒也并非排斥,只是觉得她说得不是全对,这一回就更是如此,物我两忘之言,暗合武道三品的炼神还虚,所谓无形无相亦无我,道尽无数禅意,然而离京前夜的佛像崩毁仍历历在目,陈易亲手摧毁了那种忘我的武意,不可谓道不同不相与谋。
陈易自嘲一笑道:“我口口声声说有更好的境界,自言我即是道,可除了这等与天地合一之法外,还是找不到出路,我的心…总是飘忽不定,一时被这个影响,一时又被那个影响,不知要飘到哪个九宵云外。”
“你的心不定?”
“闵宁曾问过我,我的心去哪了,我也是那时才惊觉心不定,”陈易缓缓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涂山氏沉吟片刻,随后问道:“人总在天地间行走,你的天地又在哪呢?”
“在哪,不就是在这吗?”陈易觉得这问话古怪。
天地还能在哪,除了这里,除了此方世界以外,又哪有别处天地……
忽然,陈易猛地有所意识,道:“你是说在这?!”
湖面荡漾阵阵涟漪,温柔的水波把吴不逾的身影揉碎,既不澄澈也不浑浊湖水间,隐隐约约浮现着一道道烟波幻影,水流温柔地拂过他的双膝,那一张张面孔多么熟悉。
涂山氏抿唇轻笑,柔声道:“不在你心里,又在哪里呢?”
陈易深吸一气,心念浮起,水流涌动,一滴、两滴、成千上万滴水珠飞跃而起,交汇成瑰丽澄澈的天幕,碧空如洗,他的呼吸间泛着湿漉漉水汽,再昂头去看,怔怔失神。
万籁俱静,天穹铺开柔和画幅,一张张容颜越来越清晰起来,陈易忆起了许多事,看到了许多景,好似有点点滴滴回荡,或苦涩、或快乐、或愤怒、或悲哀…他看到殷听雪拎着纸花想拆又不敢拆,看到离京前后女冠沾湿的衣袖,看到独臂女子枯守坟冢边,看到闵宁背剑携刀,学着他的模样行侠仗义,看到秦青洛抚着腹部的繁复面色和祝莪念信时的欢快,看到小寡妇痴痴地趴在桌前……水光潋滟,汇成无垠天空。
有了天了,可是地,地又在哪里呢?
陈易想要仰望天空,脚下却落在空处,长久以来,他总觉自己这域外天魔终归是域外天魔,浮在这世上,没有根基,像是浮生一梦的匆匆过客。
陈易怀着询问的目光转过头,只见涂山氏指了一个方向,他便望了过去,天眼兀然大开,目光贯穿千里之外,向南又向南。
目光像是一个快步的光团,滚动来滚动去,他看见一群婆子围屋外焦急等待,低声交头接耳,又见那满如小山的红馍馍渐凉,烛光忽明忽灭,逐渐融化间凝成一朵不动的烛花,他想看看屋里的景象,还不待推门而入,便听见一道破开寂静的高声啼哭……
像是哭在他的心里。
他的女儿出生了。
陈易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脚已不在落空,他在这世上,终于有了根基。
耳畔边,听到一道温和的话音:“易儿,若人能自成天地,又何须向外求法,千寻百觅。”
陈易心底骤然有了明悟,曾纠结于侠义,又困于京城樊笼,可这些都无关紧要,自己本就是个小家气的人,无论过去多久,自己所求的,从来只是一个家而已。
“是这样…就是这样……”
陈易喃喃自语,以自身为圆心,他的天地兀然开阔起来,延申至比远方更远的地方,他忽然飘忽不定,脚又踏地,天地愈来愈辽阔,他凝望远方,相隔千万里,长风刮过又一掠既至。
“我想去哪里呢?”
风从西来,又往东去,他凝神静听。
陈易轻声低喃:“心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炼神还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