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于情于理的话,许阁老可以不听,但这最后一段话,他不得不听,苍老的眉头皱起,思索权衡了起来。
权因景王贵为先帝胞弟,礼待士人,又有君子之风,定安党从来是团结在景王府的牌匾之下,若是其女婿通敌叛国,未免会落下污点。
京城的文人墨客从来自持清高,一个个大义悬于唇边,只怕以后因此,便对景王府有了芥蒂,不愿再入定安党,日久之下,定安党就再无可用之材。
念及至此,许阁老终于妥协了,出声道:
“定安党与陈千户素有旧怨,但如今仍秉公直言,想来这一回也能让天下士子看明忠奸。”
林党昔年祸乱朝纲,频繁打击异己,几乎只手遮天。
而定安党之所以能与之分庭抗礼,除去天家平衡朝势的需要外,更因清名。
伏阙上书之事,宫里也许会因此备受触怒,但于定安党的清名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
许阁老缓缓说道:“唯一的问题是……尽量不触怒宫里,为了大局,我们这些人就不必领头,让太学、翰林院、还有一些忠直之士去办……”
这本是应当之话,话中的道理也说得明明白白。
景王府要留好清流的招牌,同时避免与宫里争锋相对,若上书可行,那便皆大欢喜,若不可行,倒也无甚损失。
至于那些仗义执言之人,若局势不利,便当作弃子,而陈千户的通敌叛国之罪,倒无关紧要……
“不!”
景王掷地有声道:
“这登闻鼓,本王亲自去敲。”
许阁老为之愕然。
他苍老得早已被磨平棱角的目光,此刻拧过头去,不可思议地看向景王。
隐忍许久的愤怒、多时以来的不甘、对匡扶朝政的渴望、与宫里多年以来的仇怨……景王的这些神色,许阁老早就见过,如今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丝少年气性。
只听他一字一句道:
“登闻鼓不是敲那妖后一人看的,是敲给天下看的。”
…………………………
皇宫。
元宵已过了许久,但寒冬仍未过去,天色凄清,朱红的宫墙透着冷意。
安后被送回宫里之时,脸色苍白得可怕。
她像是寻死般坠崖而去,喜鹊阁连日连夜地搜查,终于在树海中寻到了她的身影。
她一连昏迷了数日,待清醒过来时,头颅昏沉发疼。
再过了两三日,坐到景仁宫时,安后惊觉自己忘了很多。
像是因坠崖时带来的冲击,很多原本刻骨铭心的记忆都变得苍白如纸。
“本宫的…本宗被西晋陈氏族灭了?”
安后喑哑地问着。
素心略微惊慌,一时分不清这是上位者的试探,还是一句真心的疑惑,她斟酌了好久才道:
“娘娘你记不清了吗?”
“…记不清了。”
安后吐出四个字,脑海里关于城破的记忆模糊得不能再模糊,她只记得依稀有那么一件事,有许多人死了,可他们是谁,他们又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就像边关线报里苍白的文字。
人忘掉了记忆,仇恨便失去了根基,那些事都太过遥远,一想起来,原来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安后咳嗽了两声,想起了谁,提高嗓音道:
“他在哪?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