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下打量了番这新郎官,心中百感交集,脑海里一时掠过自己成婚时,那空荡荡、死气沉沉的画面。
先太后皮肤耸拉得一层叠一层,像是个半死不活的人般端坐上首,大红绸缎垂下无尽昏暗,而她守在空荡荡的婚房内,独自一人睡了一宿。
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似当年了,常常有人说,父母会把自己的期许寄托在孩子身上,安后也体会到了这复杂的感触,眼角又滴下晶莹的泪水,盖过了原来的泪痕。
“娘娘你怎么…流了泪?”陈易出声问道。
“傻易儿…你不该说话的,”他一说话,安后就更止不住了,她捂嘴笑了起来,接着还低下头,想掩盖住眼泪,但偏偏女人越想掩盖眼泪,她的眼泪就越是动人心扉。
她自己好想也想明白了道理,又把螓首抬了起来,温和地凝望陈易。
“本宫…我不该在这时落泪,坏了你的喜气,唉…”
安后用指尖抹去眼泪,但又觉有失仪态,想寻手帕擦拭,却泪光朦胧,一时寻不到,忽地脸上多了绸缎触感,原来是陈易捻起衣袖,默默为她拭泪,
“唉…唉…你说你,擦什么擦呢,你越擦,我就流得更多…唉、唉、唉,把你婚服擦脏了……”
安后叹着气,几番嗔怪。
陈易无声地凝望着她。
他抑制住心底的情感,所以不能多说些宽慰的话,他忽觉无可奈何,只因世上从没有真正的两全之法。
泪水终于稍作止歇,他温柔的动作被安后记在心里,她不禁想到过去陈易对自己的排斥隔阂,那时他百般不愿,可瞧瞧现在呢?现在他怎么样了?
两相对比,安后心涌出得意之感,本想嗔上几句,戏弄他一下,但他的胸前隐隐烁着光,那是雕着“易”字的坠子,话语到了唇边又退了回去,转了一圈还是作罢了,她眸光前所未有的柔和,他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自己又怎能跟他计较呢?
是啊,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有奶便是娘……
忽地她想到了一事,便柔声问:
“那个安南王妃,你有没有叫过她娘?”
这是个很没来由的问题,她的嗓音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陈易肉眼可见地停了一停,忽然间琢磨不透这女人的心思。
陈易如实道:“没有。”
“那你还跟她…圆房。”她话音有些微妙。
陈易定了一定,低声道:
“我跟她不是这般关系。”
安后听到之后,又问:“你…没让她那般假扮过我?”
“从来没有。”
“好,谁都假扮不了你娘。”
安后说着,这话意义并不分明,像是在说连她也不能取代,她怕一语成谶,便补了句道:
“谁都假扮不了我。”
“是吧。”陈易如此说。
他从来分得很清,祝莪就是祝莪,不是别人,同样,安后就是安后,也不是别人,或许他会将这话讲出口,但那是有朝一日,而不是今日。
安后再看了眼那玉坠子,轻轻碰了一碰,只觉温润如玉,除此以外,别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你要圆房了,我心里高兴,我不是嬷嬷,不会收一大堆义子义女,除了你以外,我就没有过孩子,”
宫女要上前接对联,安后挥手让她退开,反手捧起对联,亲自交到陈易面前,
“我只有你,你要珍惜,不要辜负我。”
陈易再三拜谢,托着这联,就要带着一众伴娘去闹洞房。
安后看着他们的身影在宫女的引领下,渐渐往深处而去,悬了不知多久的心念,终究定了下来。
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那么多的艰难曲折,那么多的母子相悖,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日……
一念起,诸念生,安后感慨万千,指尖不住轻颤。
大堂之外,女官素心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低头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