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霸们的哀嚎声连连,周围都是叫好的百姓与役夫,卯日扫过那一张张深恶痛绝的脸,腿脚被钉在原地,也没有想去送赋长书,只是同张高秋说:“我知道了。高秋姐,下雪了,你回去吧。”
他不想去送赋长书。
赋长书昨日专门和他道别,估计就是想他要忙着巡守,所以没有和卯日说自己今日就走。如果不说,在两人心中不过是暂时不见而已。
等到当日巡守完毕,卯日又在堤坝附近多逗留一阵,仔细询问工匠与役夫的生活情况,前去检查他们的住所。
回到汝南城时月挂中天,空中飘着薄雪,卯日牵着马站在城门口,观望迢迢的官道,觉得有些惘然。
他就那么站在原地,看落雪覆盖住汝南的大地,他听见汝河的壮阔水声,拥有一股澎湃的力与凶悍的劲,在召唤工匠与役夫去踩平、踏实,并在两岸打造出坚硬的堤坝,约束住汝河残忍的涡旋。
可阴云遮住了明月,天色显得暗沉,雪中的汝南有些颓败,似是一位饱受挫折的妇女,坐卧在平原上,低低地呼吸,静静地沉睡,她的长发被洪水刀片割去,较好的面容被灾害鞭打出了伤疤。
她荒秃秃的,但是长久不息。
卯日这次没有去送赋长书。
他放任对方悄无声息地离开,却没有放纵赋长书从自己心里走失。
赋长书聪明得可恶,就这么在他心上留下了不轻不重、意味深长的一刀。
年底的时候,卯日将自己的治水方案交给了学宫的师氏,最终的方案不用车拉过去,只是书简与纸页存放了几个箱子,师氏们耗费整整三日三夜才翻完那堆手记。
卯日不光写了治水方案,还将自己在巡查时遇到的见闻与工匠、役夫们遇到的难事都记录下来。
学宫师氏翻到方案最末的留名时,发现上面足足记载了上万人。
汝河堤坝还未竣工,那三尊水则碑石人最先建造完成,立在金水口观测每日水位。
石人模样栩栩如生,衣冠朴素端正,目光镇定,矗立在汝河边,面朝生生不息的大河。
成王十一年,仲冬,中州传来捷报。
三军集结,在中州劲竹山与唐帷展开决战,大获全胜。许嘉兰一刀斩下敌将首级,官拜车骑将军,封为不夜侯。远在青丘的忘忧君调任渝州新都。
张高秋捏着丰京传来的信:“以尘,元业度治水有功,连带着你的名字也呈上了姬野案桌。他觉得你学业有成,准备让你明年开春就回丰京,但没说让你做什么官,只说先从祭司做起。”
卯日因为长期在堤坝巡守,没有穿那身繁复的礼服,只穿着春卜师的官服,闻言坐在椅中,揉了揉额心。
“他还没死心吗?”
张高秋:“态度模棱两可。姬野近来总是亲近董淑妃,贵妃娘娘被他冷落半年,因为许嘉兰凯旋,姬野才想起看望贵妃娘娘,也是那晚他跟你长姐说,想让你回丰京。”
天子的野心实在难平,可卯日总不能因为有人对自己虎视眈眈就不崭露头角,汝河治理方案他不仅要写,还要做出功绩,让姬野看见他绝非池中之物,他在朝堂之上比在他的后宫能做的事更多。
卯日:“我知道了,我会在年前将所有事务交接好。高秋姐,你的武艺练得如何?”
张高秋平日跟着袁太公学医,医术逐渐精湛,但是看诊病患实在耗费心神,闲暇之余就和袁太公练八段锦。
张高秋笑道:“强身健体而已。你要回丰京,我自然也要跟着回去,这次送你回去后,我准备先回渝州新都。我现在的医术,也够诊治颓不流的病了,重病无法,但一定能调理好他的身子!”
卯日这才展颜:“高秋姐还是那么喜欢不流哥哥。”
张高秋揉了揉他的发顶:“你就知道打趣你姐姐!高秋姐也喜欢你不行吗!你们都是高秋姐最重要的亲人。”
卯日揶揄道:“估计不流哥比我更亲一些,是爱人吧?”
张高秋轻轻拍了他一下:“坏小子,惯会胡言乱语!你今年也要二十了,怎么没见你喜欢上哪家姑娘?”
卯日顿了一下,合上书简,一双眸子眸尾上挑,似是云霞:“我倒是想,只是姑娘们见着我就脸红,我想和她们说话,还没开口人就跑了。也就姐姐们会和我玩。至于学宫里的同窗,我与她们无缘。”
“你是汝南大名鼎鼎的春卜师,元业度的学生,谁和你说话都会偷着笑,和我打听你爱好与家室的人每日都有。不过你天天待在汝河金水口,不知道罢了。”
张高秋一脸欣慰地望着他:“我们以尘长大了,更俊朗了,是汝南第一美男子!”
卯日淡笑不语。
一个噱头,不如治水有功的春卜师更令人骄傲。
成王十二年,二月下旬,卯日与张高秋结束了汝南求学,返回丰京。
送行的百姓将城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夹道抛花,两人的马车香气四溢。
另外一辆车上放着卯日的治水方案与各类医典,整整一车,车轮在泥地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