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飞机的客舱内,氛围原本应是舒适而静谧的,只有引擎平稳的嗡鸣。但此刻,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赵明远坐在颜嫣旁边的座位上,目光一直胶着在她写满悲伤和疲惫的侧脸上。内心的挣扎如同海啸般汹涌,那些被理智强行镇压下去的渴望和不甘,在密闭的空间和昏暗的光线下疯狂滋长。
他喉结滚动了好几次,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终于,他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身体微微向她倾斜,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和小心翼翼,问出了那个盘桓在他心底最深、最不敢触碰、却也最奢望的问题:
“颜嫣……”他唤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如果我娶你……你愿不愿意?”
颜嫣的思绪完全被自己的悲伤和迷茫所占据,外界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茫然地转过头,眼睛里没有焦点,只有一片湿润的模糊,下意识地轻声反问:“……你说什么?”
她的茫然和无措,像是一把钥匙,反而奇异地给了赵明远最后一点勇气。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周围稀薄的空气都吸入肺中,目光紧紧锁着她,将那句话更清晰、更直白、也更沉重地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
“我娶你。颜嫣,”他顿了顿,几乎是屏息等待着审判,“你嫁吗?”
这一次,颜嫣听清楚了。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耳膜,穿透混沌,直击灵魂。
她整个人瞬间僵住,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微微收缩,就那样直直地看着赵明远,仿佛第一次认识他,又仿佛他说的是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天方夜谭。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情绪的彻底崩溃。
没有回答。只有眼泪。
先是无声的、大颗大颗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毫无预兆地、争先恐后地从她眼眶中滚落,迅速浸湿了苍白的脸颊。
然后,细微的、压抑不住的呜咽声从她喉咙深处溢出,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最后,她猛地抬起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脸,仿佛想要挡住那汹涌的泪水和无法承受的痛苦,整个人蜷缩起来,爆发出一种绝望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那哭声不再加以任何掩饰,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心酸、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绝望,在隔音良好的机舱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刺耳。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瞬间惊动了不远处正摆弄着电子药典的珠珠。小家伙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到妈妈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样子,小脸瞬间写满了惊慌和害怕,下意识地就要解开安全带冲过去:“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一直安静坐在另一侧,仿佛置身事外却又洞察一切的齐司礼,几乎在珠珠动作的同时就伸出了手。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按住了珠珠的肩膀,阻止了她。
“珠珠,”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安抚,“坐好。”
他看着女儿那双充满了担忧、恐惧和不解的大眼睛,沉默了一瞬,然后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解释道:“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情绪需要消化。”“给他们一点空间和时间。”
珠珠被齐司礼冷静的态度和话语定在了原地。她看着妈妈剧烈颤抖的背影,看着赵叔叔那副痛苦又无措的样子,再看向异常平静的齐爸爸……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更困惑了。小嘴巴瘪了下去,眼眶也跟着红了,但她没有再试图过去,只是默默地坐回宽大的座椅里,小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安全带,小小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和失落。
机舱里,颜嫣悲痛欲绝的哭声和赵明远沉重压抑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令人心碎的背景音。
那原本因为即将回到繁华都市、见到更多亲人而升起的一点点模糊的喜悦和期待,此刻已经被这沉重而真实的成人悲伤彻底冲垮、碾碎。
珠珠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冰冷地意识到——
她所向往的那个完整的、温暖的、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回家的路,原来并不都是喜悦。
机舱内,颜嫣压抑不住的痛哭声和赵明远沉重的呼吸如同无形的潮水,几乎要将人淹没。齐司礼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仿佛一尊隔绝了所有声音的雕像。
然而,仔细看去,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血管微微凸起。他下颚线的肌肉也绷得极紧,显露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内在压力。
忽然,他动作略显急促地伸手探入西装内袋,摸出那个小巧的药囊,从里面倒出一粒深褐色、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药丸,看也没看,便直接送入口中,干咽了下去。
药丸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熟悉的苦涩。
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猛地将头转向舷窗那边,动作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决绝,仿佛再多看舱内那令人心碎的场景一秒,他努力维持的冷静就会彻底崩盘。
舷窗外,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将无垠的云海染成一片耀眼的金色。云朵如同蓬松柔软的山,层层叠叠,在湛蓝的天幕下缓慢地移动着,每一朵云的边缘都镶嵌着明亮的光晕,圣洁而辉煌,充满了希望和宁静。
那是极致的明媚与绚烂。
可这无比壮丽辉煌的景象,落入齐司礼的眼中,却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而遥远。阳光越是灿烂,云海越是壮美,就越是与他心底那片冰冷、昏暗、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泥泞废墟形成尖锐而残忍的对比。
他的眼眸倒映着金色的云霞,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化不开的浓重阴霾和疲惫。
药效似乎开始缓慢发作,强行压下那些翻腾欲呕的情绪和生理性的不适,却也带来一种更深的、仿佛与整个世界抽离的孤寂感。
他就这样维持着扭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钉在座位上的、望着窗外虚假光明的雕塑,将自己与身后的哭声、与内心的煎熬、甚至与窗外那片灿烂的金色,都彻底隔绝开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片耀眼的光明背后,将是以后他独自一人吞咽下的、无边无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