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与小满成婚的喜庆余温尚在,凉州城却迎来了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贵客。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午后时分,悄然驶入了凉州城东门。
马车外表朴素,拉车的也是寻常的健骡,唯有赶车的老仆眼神沉稳内敛,手掌骨节粗大,显是练家子。
车内,一位身着普通青色细棉布长衫、气质儒雅温润的青年公子,正透过微微掀起的车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座声名鹊起的西北雄城。
他便是如今已入主东宫的大胤太子——萧毅。此番微服出巡,只带了寥寥几名心腹侍卫,轻车简从,直奔凉州。
“安业大道”的繁华鼎沸让他眼中异彩连连。宽阔平整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操着各种口音、穿着各异服饰的商人摩肩接踵。
他看到驼队卸下西域的香料宝石,也看到中原的丝绸瓷器装车待发;看到新开的“祁云酒坊”前人头攒动,也看到“百工学堂”的学子们穿着统一的靛蓝学童服,步履匆匆地穿过人流。
“停车。”萧毅轻声吩咐。
马车在路边一处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停下。萧毅下了车,如同一个普通的游学士子,负手漫步于喧闹的街市。
他走过售卖新式曲辕犁的农具铺子,看到掌柜正向几位老农仔细讲解其省力之处;他驻足于悬挂着“凉州格物”招牌的书肆,翻阅着里面售卖的那些图文并茂、讲解水车齿轮原理、冶铁火候控制、甚至新式纺纱机构造的实用书籍,眼中惊讶与赞赏之色愈浓。
这些书籍,绝非空谈性理的迂腐之作,字里行间皆是经世致用的智慧。
更让他留心的是,街道上巡逻的卫兵步伐整齐,眼神锐利,却无丝毫扰民之举。遇到老人孩童,还会主动避让。
城门口盘查严谨有序,对携带大宗货物的商队,检查格外仔细,却又不拖沓刁难。整个城池运转得如同一架精密的机关,秩序井然,生机勃勃。
“殿下…公子,”一名扮作随从的侍卫靠近,低声道,“是否先去驿馆?”
萧毅摆摆手,目光投向城南那片被高大水车轮廓占据的区域:“不,先去‘百工坊’看看。”
百工坊内,景象更是震撼。巨大的水轮带动着精密的齿轮连杆,将源源不断的水流提升到高处的水渠。
锻造区炉火熊熊,赤膊的工匠们挥汗如雨,铁锤敲击在通红的铁块上,发出震耳欲聋却富有节奏的声响,火星四溅。
木工区刨花纷飞,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的清香,各种精巧的农具、家具甚至水车的部件正在匠人们手中逐渐成型。
最吸引萧毅目光的,是角落一处被隔开的区域,几个穿着“百工学堂”学童服的少年,正围着一个简易的模型,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旁边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匠人,不时指点几句。
“那是新式水碓的模型,”一个温和的声音在石昊宇身旁响起。
他转头,见一位穿着儒衫、气质清癯的中年文士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正含笑看着他,“利用水力带动木槌,可省去人力舂米磨粉之苦,效率倍增。
这些孩子正在尝试改进其齿轮传动,以求更加省力耐用。”
“妙哉!”石昊宇由衷赞道,拱手道,“在下姓石,游学至此,见此间格物之精妙,大开眼界。敢问先生是?”
“在下苏岩青,忝为此间‘百工学堂’的挂名山长之一。”中年文士还礼,目光扫过石昊宇虽衣着朴素却难掩贵气的面容,以及他身后那几个看似寻常、实则气息凝练的随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未点破,只是笑容更深了些,“公子若有兴趣,不妨随在下一观?”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萧毅欣然应允。他随着苏岩青在工坊内穿行,听着对方深入浅出地讲解各种机械原理、工匠们因地制宜的巧思,以及这些发明创造如何实实在在地惠及农桑、便利民生。
他看到了鹰扬卫子弟在锻造炉前挥汗如雨,也看到了农家少年在木工案前专注雕刻。百工之学,在这里并非奇技淫巧,而是强国富民的根基。
“凉州之治,在于务实。”萧毅感慨道,“格物致用,以技养民,以商富州,以文育人,环环相扣。镇北王真乃治世之才。”
苏岩青谦逊一笑:“公子过誉。凉州能有今日,乃上下同心,军民一体,顺应天时地利,更不忘根本所致。”
他话锋一转,似是无意,“凉州偏居西北,能有此气象,亦赖朝廷信重,太子殿下明见万里,知人善任,不拘一格降人才。”
萧毅闻言,深深看了苏岩青一眼,对方眼神坦荡,笑容温和。他心中了然,这位四方使,早已看破他的身份。
他微微一笑,不再掩饰,只是语气更加恳切:“先生慧眼。凉州之治,当为天下范。孤此番前来,正是要亲眼看看,这塞上明珠,如何于废墟之上,建起这煌煌盛世。”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工坊天窗,洒在两人身上,也洒在那些轰鸣运转的机器、那些专注劳作的工匠和学子身上。
百工坊内,金铁交鸣与讨论声交织,奏响的是一曲名为“兴邦”的磅礴乐章。
萧毅知道,他此行最大的收获,已不仅仅是亲眼所见的繁华,更是这繁华背后,那足以照亮大胤未来的务实精神与蓬勃力量。
而苏岩青最后那句看似恭维的话,也如同一枚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悄然荡开了涟漪——不拘一格降人才。
凉州的成功,或许正是打破了某些陈规桎梏的结果。这,正是他这位太子,未来需要深思和推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