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袁绍果然没有再刁难幼婵,而是让她继续照料梅苑。当那傻丫头见到我时,竟呆呆地愣住了好久,随即哭着扑过来抱着我。
“小姐,你可回来了!呜呜呜,他们都不肯告诉幼婵你去了哪里,幼婵都快担心死了!”
“没事了,不要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我轻拍着幼婵颤抖的肩膀,自己也是泪流满面。
这段时间眼泪流的太多了,回头得多喝点水补回来。
听幼婵说,袁绍自从仓亭一战失败归来,便是大病连小病。刘夫人四处求医问药,袁绍也总是好好坏坏,不见多大起色。于是,有些下人们便开始传言,说袁绍活不过今年了。
也许正是由于袁绍病得厉害,所以在我回来之后,他并没有再来支使或是刁难我。只是下令我不许离开梅苑半步,否则后果自负。当然,闲杂人等,包括袁尚那色狼,也不准踏进梅苑半步。
其实这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回到袁家半年来,我恢复了原先空气一般的生活。没人管,没人理,一日三餐,吃饱了养膘。
不就是宅么,当个大米虫,吃空袁家!
“小姐,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干嘛?”半夜起来小解的幼婵发现了苑子里一脸正经对着天空大片流星雨许愿的某女。
“嘘,别吵,没看我正忙着作法了么。”我瞥了睡眼惺忪的幼婵一眼,继续我伟大的许愿事业。“你也别闲着,机会难得,你有什么愿望也赶快说吧。”
“我想去茅房。”幼婵呆呆地说着,继而头也不回地向茅房走去。
这丫头,真没劲!
我望着天上最后一刻流星划过夜空,第N次说出我的愿望:袁家快灭掉,曹仁快来到,妈咪妈咪哄。
话音刚落,梅苑的大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二少奶奶,不好啦!老爷,老爷快不行了,夫人叫你过去呢!”
哦,天。我看了一眼天空,觉得世界真奇妙。
在我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敲门的小丫头便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扯着我飞一般地冲向袁绍的住处。口中还叽里呱啦说着什么老爷一定要见我,去晚了就来不及了等等。
到了袁绍所在的屋门口的时候,小丫头忽然停步。我反应不及,差点被拍到门上。
屋内安静异常,唯有一个妇人嘤嘤地哭泣之声。
“夫人,二少奶奶到了。”小丫头面不红心不跳,平静细声地说道。
屋内的哭声停止,那夫人哽咽着说道,“快让她进来吧。”
我平复了一下还有些粗重的呼吸,静静走进屋里。
刺鼻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楠木的雕花大床上,虚弱的袁绍斜躺着。见我进来,对身旁两眼通红的刘夫人摆了摆手。刘夫人一愣,随即瞧了我一眼。默然离开。
“宓儿,你来了?”虚弱无比的声音。
“是,公公。”我望着袁绍,发现那原本有神的眼已经变得浑浊不堪,面目苍老无比。一代枭雄,落魄如斯,往昔峥嵘,一朝幻灭。在我的眼前的,只是一个垂死的老人。
“你是熙儿的妻,也该算是我的半个孩子。可是我这个做爹的却没有让你享受一日的荣华,反倒还逼你去犯险。你,是不是很恨我?”袁绍浑浊的眼无力地望着我,丝毫没有了往日的凌厉尖锐。
我冷冷地望着他,沉默不语。
“我已经吩咐了尚儿他们,等我死后,他们绝不会再伤害你。如果你愿意,尽可以离开袁家,过你自己喜欢的生活。也算是对我当初所做一切的补偿。这样,你可会原谅公公?”袁绍说到这里,忽地眼神一紧,惶恐地瞧着周围的空气。“牛头马面来接我了,宓儿,你可会原谅我?”
我望着袁绍眼中的焦急和期盼,那种对于死亡的恐惧和无助深深地感染着我。原来不论你生前如何风光,但凡是人,总有一死。生命就是如此神奇,又如此脆弱。眼前的袁绍,一如所有在封建社会生活的无知百姓,执迷地相信着因果报应,生死轮回。依照这套理论,袁绍这种双手沾满鲜血的残忍之徒,必是要堕入十八层地狱,忍受无尽的折磨。
他是畏惧的,所以在临死之前,幼稚地希望自己能够赎掉一身的罪孽。
我随即了然。
莫名地,我竟笑了。笑得嘴角都在抽搐,笑得浑身颤抖。
“宓儿本是个平凡女子,幸而得到公公赏识,才有幸经历如此多的惊涛骇浪,风云变幻。若是没有公公,宓儿不会这么早就了解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当然,也不会有幸再与心仪之人相遇,互诉衷情。因此,宓儿又怎么会怪罪公公呢?”我冷冷地望着袁绍的眼神渐渐缓和,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宓儿可以原谅公公,但不知那鬼界的判官和无数死于你手的冤魂可否愿意原谅公公!”
袁绍的表情就此僵住,瞬间,眼神忽又变回往日的凌厉狠绝。他猛然向我伸出干枯褶皱的手。我此时毫无防备,竟然连躲避也全然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