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汴梁东京。
大内福宁殿外,侍候着一排内侍,进进出出的宫女们手中端着铜盆来往,时进时出。气氛凝重,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多放一个屁,纷纷屏息凝神,生怕出声惹了里面贵人的不快。
寝殿之中弥漫着一股药味儿,混合着博山炉中点燃的龙涎香,味道有些刺鼻,却没人敢说。
层层纱幔之后,皇帝李准脸色衰败,靠着几个软枕勉强坐起,气若游丝地呼吸着,褶皱堆叠起的缝隙之中,一双眼混沌无光,无神地向前看着,时不时还伴随着一阵要命的咳嗽声。
昏迷了数日的官家终于醒了,但醒来过后的情况不比先前好多少,与太医所说差别无几,他依旧吊着一口气活着,稍有不慎便有殡天的可能,宫闱之中,氛围分明比先前还要凝重。
镣子端着刚熬好的药疾步穿过寝殿,跪送到坐在龙榻前的女人身前:“娘娘,药熬好了。”
闻言,那娉婷的身姿一颤,轻轻应了一声。
她身姿纤纤,一身暗红色的披肩褙子,梳着高髻,缓缓侧过了头。
鹅蛋脸,美人尖,云鬓高耸,她只简简单单簪了两支素色的珠花,清丽端庄,两道烟眉如今低低垂下,似有心事,眼波流转,惹人生怜。
“太医怎么说?”她接过药碗,葱白的指尖捏起白玉勺,舀起一口药放在唇边吹了吹,问。
镣子答:“回娘娘,郎大人说,先吃几副药将陛下身子补起来,那些深根痼疾,还需慢慢用药祛除。”
这端庄的女人便是如今国朝的皇后,桑盼。
她抿唇,脸上涌起些无奈:“左右都是这些话……”说着,她举起勺子,小心翼翼送到皇帝唇边。
“官家,这是太医方才开的药,喝下便能精神些了。”
语罢,静了半晌,那勺子里的药汁似乎都要凉透了时,才见李准动了动眼珠子,死气沉沉地看了一眼桑盼,嗫嚅着嘴唇挤出一句话来:“不劳烦皇后……叫宫人来做便是。”
桑盼顿了片刻,垂下了眸子,再抬起脸时,脸上温柔的笑依旧,她识趣地收回勺子,将碗碟放回托盘之中:“也好,我再去同太医说说,郑内人,你来服侍官家喝药。”
言罢,她由宫人扶着缓缓起身,朝榻上的人一拜,扭头便离开了寝殿。
仰头碰上一人,穿着灰蓝色的圆领直裰,身后跟着个小黄门,正捧着一叠文书要进来。
“皇后娘娘。”他停下身子朝她交手作礼。
“应都知,这些都是近日的劄子?”桑盼瞥了一眼那叠文书,问道。
“正是。”
“陛下近些时日久病不起,刚转醒过来,怎能有心力分神去批劄子?你们当真是胡闹!”她微微提高了音调,叱了一句。
应江连忙赔笑道:“微臣也只是代为传达……今日都堂里,右仆射还因着这事儿和押班闹了一阵不痛快呢。”
桑盼皱了皱眉,摆手示意他出去说话。
两人走至偏殿,便继续听应江说道:“如今虽然是二皇子理政,可右仆射说了,有些上呈中书的劄子里,仅凭二皇子不能全权定夺,还是要请示官家的意思。”
“到最后还要请示官家?”桑盼冷哼了一声,“那要政事堂那帮人是干什么吃的?几位宰执莫非还商讨不出个对策?”
“娘娘息怒,”应江瞥了一眼四下无人,才敢继续说,“这里面有些劄子,是御史台递上来参娘娘的奏本……”
眉心一跳,桑盼立刻便觉得气血上涌,胸口起伏了一阵,她这才回归原本的神色:“参我?”
这些日子官家病危,她确实插手过多了。
大豊的台谏官们最是义愤填膺,忠贞不二,异常耿直,在文官占据了半壁天下的局面之下,就连官家都无法奈何这帮人,更何况身处中宫的皇后。
“都堂里没人敢拿主意,就连左仆射都说了,干脆交给官家让官家定夺吧。”如今这局势,除了官家,无论谁来批复这批劄子都有包庇隐晦之嫌,没人敢批,但台谏官们却不管这些,一日得不到答复,一日便卯足了劲地上奏。
也只是一瞬间,桑盼便明白了左相的意思。
“搁在书房吧,”她轻咳了一声,神色恢复如初,“官家什么时候有了精气神再送到案上,如今正是虚弱,不要打扰他。”
“明白,”应江微微一笑,“微臣省得。”
说罢,他转身招呼着那小黄门便绕着偏殿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