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宜摸透了他的心思,宽厚地笑道:“娘舅害怕什么?你以为外甥真得想让你去送死吗?你跟外甥相处这么长时间,应该打听过外甥的为人,我连宜,是那种人吗?”
老乞丐不是笨蛋,他的确打听过连宜的为人,落霞镇没有人不夸的,孝子,知礼,仁厚,铺天盖地的赞誉,几乎没有听过一句抵毁之词。能赢得世人一致称赞的人不简单,不是真正的胸怀大爱就是隐藏至深的奸险之徒。
老乞丐选择相信前者。连宜这面相,这作派,谁敢说他是大奸大恶之徒?
可惜他忘记了人心。人心,是会变的。
老乞丐踮着脚踏上了板凳,抛了根绳子挂在门楣上,将脖颈往打好的绳圈试了试,又不放心地眼巴巴地瞅着底下。
连宜面上带着浅笑,温声说道:“娘舅放心,我们只是做个样子,诈一下我大哥,谁叫他老是算计我。只要你缢上一会儿,我就去拍门叫人,他们一定会放你下来,要不了多长时间。”
老乞丐吞了吞口水,半信半疑,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将绳圈套上了脖子:“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连宜笑容叵测:“娘舅,外甥伺候了你这么长时间,哪次没有说话算话了?”
老乞丐决定赌一赌连宜的人品,咬牙套上绳圈,踢倒了脚凳,两手还在绳圈上攀着,到底对死亡有恐惧。
连宜慢慢从乞丐自缢的地方退开,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绳圈越收越紧,身体越来越沉重,老乞丐发现大事不妙,连宜并没有放下他的打算,一时之间吓得脸色惨白。一只手拼命向他挥舞,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得连舌头都吐出来,却呼噗呼噗说不出话来。
细雨飘摇的黑夜中,两条人影遥遥对望。一条挂在门楣上手舞足蹈,一条静静伫立在雨中,没理会缠绵冰冷的细雨,手持一盏半明半昧的纸灯笼,默默望着门楣上的人垂死挣扎。
力气到底是有用尽的时候,老乞丐舞蹈的动作越来越慢,直至无声无息,整个人如一条死鱼般僵直地挂在空中,
连宜黑沉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连分毫的怜悯都没有。享用了娘舅这个身份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天付出代价吗?任何利益,都要付出相同的价钱。联合兄长暗算他的人,仅仅要走他一条性命,算是便宜他了!
唇畔浮出一丝冷笑,连宜轻蔑地看着吊死的人,手持灯笼转身。
身后伫立着一个人,仿佛融进夜色中一般,安静地看着他。
连宜的瞳孔骤然紧缩,手指无意识抓紧,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逐渐增大的雨点滑过那人的衣裳袍角,斜斜的烛光照射下,那人的影子象鬼魅般投射在地上。
“师……师傅……”
“这么晚了,你们进进出出,以为不会惊动我吗?”许老苍老的面容染上了细雨的风霜,眼里满是失望的痛惜,出口的声音嘶哑颤抖,“你谋划了三个月,就是为了今天把你娘舅送上绝路吗?”
“这个乞丐不是我的娘舅!”连宜情绪激动地指向挂在空中的人影,“这个人,是我兄长派来陷害我的!他是害人者的同谋!不值得怜悯!”
“连宜!”许老的声音颤抖得象飘摇的雨丝,“你真得是我那仁慈宽厚的乖徒弟,连宜吗?”
连宜瞬间沉默。雨越下越大,风刮得纸灯笼飘来飘去,烛光几近泯灭。
“师傅,以前那个连宜,死了。”许老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今天这事,希望师傅为我保密,不要说出去。”
许老摇摇头:“徒弟,师傅不能看着你越走越错!”
“师傅!”连宜心里蓦然一跳,快走几步抓他衣角,“师傅你想干什么?”
许老苍老消瘦的身影在风雨中骤然高大:“去向莫大人自首吧,连宜,你毕竟害死了一条人命!”
连宜脸上闪过阴鸷:“我去自首?那害我的人就可以逍遥法外了吗?”
“连宜,听师傅的……”
“不,这不公平!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坏人却可以祸害千年!”
“连宜……”
“若这世道非要乾坤颠倒,黑白不分,那我连宜,宁愿不做委曲求全的好人,也要做个祸害千年的坏人!”
第二十四章、误杀
咔嚓一声,响雷了,照亮雨夜中两张雪白的脸。
许老听到这句混帐话,怒极,在他眼中连宜永远是那个腼腆的小药童。他本能地将自已上升到家长的位置,提起拐杖就抽向不成器的徒弟。连宜反抗,抓住拐杖往后拉,惊怒交加力气用得大了,许老控制不住力道,顺着他的手劲往前冲去,怦,撞墙上了。
连宜惊慌地丢了灯笼:“师傅!”手掌触到许老软绵绵的身体,闪电照亮他满手掌的鲜血。连宜的眼睛瞬间睁大,两只眼睛满满的不敢置信,哆嗦着嘴唇,伸手试了试许老的鼻端,气若游丝,眼见难以成活。
“师傅!”悔痛交加,连宜泪流满面。为什么,连视若亲父的师傅都要来阻止他?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好好地活!哭泣的眼睛在闪电的照耀下闪过决绝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