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次山:“我厌恶阿摩尼,是因为他杀了阮红山,他是个烂人,可我也没说自己是好人。不过他铸婴儿塔实在不入流,我瞧不上他,无论生父母有什么罪孽,婴孩无辜。况且婴孩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养出来,又有几个能达到谢飞光那样的能力?”
季回星灭佛门时诛杀僧人,导致阮次山幼年都是逃亡经历,所以自觉自己无辜,从而对那些被关婴儿塔的孩子有所怜惜。
卯日却不可怜他,他只觉得悲哀。
“所以你要跟着何儒青?”
阮次山不置可否:“他给了我权力。春以尘,你过去死于政斗,也该知晓没有权利有多么痛苦。我在他那里,用蛊帮他养军队,所有人都畏惧我,尊敬我,没有人敢要我死。我的名声会比阮红山更大,我炼出的活死人会比飞光更强。到时,我要全大周的百姓衣食无忧,婴孩平安长大,大周的土地上会建立起无数伽蓝精舍。不会死人的地方,是极乐之地,是净土,是归宿。”
真的是归宿吗?
卯日见过太多活人、死人,有些人生机勃勃,有些人形容枯槁,有些死去的人面容安详,有些只剩下断臂残骸。
人畏惧鬼,可鬼生前也是人,他们到底怕的是鬼还是人,谁都不得而知。
真要说起来,卯日更怕一怒便要伏尸百万的姬野,也怕残忍的瘟疫,更怕染上瘟疫还要努力活却活不下去的百姓。
他发现自己恐惧的是生老病死,是未知,是凌驾于生命之上的权利与野心,会折磨人的意志,消磨人的灵魂,所以他才会喜欢平等看着他的赋长书,才会看重赋长书虽然被身世所伤,但却仍旧坚韧顽强的那颗心脏,如同尸骸上生花,枯木里龙吟,长久不败。
卯日不愿与阮次山多费口舌:“你引我二哥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他听你的话加入你。结果呢,我二哥怎么回答你的?”
阮次山沉下脸。
卯日便知道谢飞光和自己一样拒绝了阮次山,说不定以谢飞光的脾气两人还动了手。
一直未开口的谢飞光突然说:“下雨了。”
林中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繁茂的丛林边缘出现了许多身影,将精舍遗址包围起来。
卯日顺着谢飞光的目光望过去,竟然怔在原地。
那些东西毫无疑问是活死人,可他竟然发现为首的人是季回星。
季回星穿着造像相同的装束,身上配着各类臂钏,相貌美艳,又多了一股上位者威严从容,她活了太久,乌发已经变白,却仍旧光彩照人。
卯日与她再见竟然是在这样的景象下。
“长姐……”
季回星教会了他太多,就算知道对方把他弄成了不人不鬼的鬼神,卯日见到对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恨。
季回星莞尔一笑,眼里却不见欣喜:“以尘,别来无恙。”
阮次山打断两人:“之前便让谢飞光逃走了,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这个女人再回来,还带来了我们的镇南王。只要把你们抓住,炼成听从我命令的怪物,何儒青也不敢再与我争锋。”
他抬了抬手,林中响起了乐声,密密匝匝的鸟群飞跃而出,季回星二话不说朝两人出手。
几乎转瞬间,林子里哀嚎声起伏,百万傩神如同洪流冲刷过土地,等到大半傩尸被斩杀,卯日点了一把火,密林里火光冲天,但傩尸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卯日只能和谢飞光暂时离开伽蓝精舍遗址。
季回星追在他们身后,等远离阮次山,便不疾不徐地坠在两人后面,看上去不像是着急抓捕两人。
卯日回首遥遥望去,雨夜里积攒着乌云,季回星上方环飞着大批黑鸟,季回星生前便是大祭司,成了傩尸后能力达到令人惊讶的地步。再加上卯日不愿与她为敌,多数时间季回星出手他都只避让,容易落下风。
季回星看出来了。
“以尘,你应当知道我把你弄成这样,你无法转世,只能困在密林里,为什么还不出手?”
卯日沉默不语。
谢飞光:“回星,别逼他。”
季回星:“我放你们走,只是下次见面,以尘,我不会手下留情。”
…
沐良玉早早抵达了王庭,他以为自己来得够早,没想到还有许多官员鹄立在宫门前,焦急地等着宣王召见。
官员一见边护使,便围上来打听消息,沐良玉只让他们安心,随后被公公接引着从旁门进入王庭。
宣王正在与留守丰京的将领们商议,见他来便问:“前线如何?”
武真军大部队不在丰京,沐良玉也被何儒青弄得窝火,几日下来有些心惊肉跳,他觉得对方人马似乎和他们预估的数量不同,何儒青手里的大军人数还要多一些。
“有一夜,何儒青的人马突然来袭,黑灯瞎火的,那群人也不打火把,还骑着马,悄无声息地抵达丰京城门下,我便下令射箭。”沐良玉心有余悸,“它们杀不死。”